学游泳

又是夏季，看到城河里有人游泳，想起小时候的水中快乐时光了。

身在水乡，自然要早早学会游泳，那时候不会游泳的小孩被称作“旱鸭子”，意思就是你明明具备游泳的基因却不会游，好比猴子不会爬树，老鼠不会打洞一般要饱受同类讥笑。

看人家中流击水，自己岸边拍水；人家闲庭信步，自己蹒跚寸步；别人会当击水三千里，自己只敢水漫小腿肚！不会游泳的我和弟弟秦老二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各种跳水、戏水、倒猛子，抵御不了清凉的诱惑，却又不敢往里深入，只得扶着码头小心跋涉，脚下泛起层层泥浆水，旋即遭到前来淘米汰衣服的妇女们的驱逐，悻悻移师一旁。

偏安一隅，倒也清静，只见那餐条和鳑鲏在碧清的水中自在徜徉，看得心痒。便从家中翻出我妈保存的纱布一块，两人赤足入水，双手各执纱布一角浸入水里，屏心静气轻兜快起，很快便有斩获，用空罐头瓶装起。看那五彩斑斓的战利品在瓶中游来游去，心中十分欢喜。

孰料忽听一声怒喝：“你们在干什么？”，吓得我和秦老二打了个趔趄。抬头看时，只见我爸老秦威风凛凛站在河岸。在码头上众人的哄笑声中，老秦押着两个俘虏回家。

依照家规，两人要罚站，就是站到办公桌旁低头思过，老秦自去厨房做饭。桌上有把剪刀，也不知是不是张小泉的。秦老二无聊手痒，把那剪刀拿起来反复把玩，孰料手上一滑，那剪刀便直直掉将下来，一下子扎到秦老大的脚面！

秦老二吓得往后一跳，嘴唇发白直直盯住秦老大。秦老大只觉脚面一紧，其时还未感觉疼痛，看到秦老二的神色后，方觉此处应哭。随即听到“当啷”一声，剪刀落地鲜血涌出，一股剧烈的痛感直冲上脑，忍不住闭眼咧嘴嚎将起来！

老秦闻声而来，也顾不上做饭，背起秦老大直奔卫生院。消毒止血包扎打完破伤风之后回家，我妈老孙忙完刚下班，见此情形自是心疼不已颤声问候。我慢慢从震惊和剧痛中逐渐恢复，和惴惴不安的秦老二一起分享了老孙买回来的桔子罐头。

痛定思痛，老秦决定与其禁水防不胜防，不如教会游泳使有一技傍身，彼此两安。于是下班后便引领二子习水，学得数天，泳姿换气都能有样学样。仅有一点，如同那嘴里刚抠出来的口香糖一般，左甩右甩脱不得手。偶一放手，那边一呛水，便死乞白赖扑将上来死命搂住老秦的脖子，一边咳水一边把那哀怨的眼神看向他爸，好似在责问：“爸，我是你亲生的吗？”老秦心头一软，便不忍丢手。

码头上看热闹的邻居陈大爷冷哼一声：“哼！还要喝上两口水才学得会呢！”便腆着肚子摇着蒲扇离开。

于是，还是在浅水处扑棱，还是在码头边蹒跚，还是在办公桌前罚站，不过剪刀已经收起。直到数天后跟我妈老孙回了趟娘家，遇到了一个厉害角色……

跟我妈老孙回娘家，得花一个下午时间，先得从里华乘船去港口，然后从港口换乘船去溱潼，到了溱潼再坐篷船去孙庄。

水乡交通，主要靠船。前两拨坐的轮船，也倒罢了，长距离密闭空间，听得船上轮机轰鸣犯困，睡上一觉便是。

到得溱潼，穿过干净整洁的石板路小街，便到渡口。此时有两种选择：一是乘渡船过河，走上三里旱路。二是直接乘一篷船，划上几里水路便到。因是妇孺，且行李含瓜，故老孙每每带我俩乘坐蓬船。

上得篷船，船家荡起双桨，在吱嘎吱嘎声中，小船儿推开波浪。我和秦老二一人一边，用那指掌在那碧清而透凉的水波中划出波痕，看着自己倒映在水中的影像，随波扭曲扩散。

玩不多久，便觉头晕目眩，老孙说这是晕船。二人乖乖爬进船舱，静卧保养。只听那水波拍打船身，潺潺作响。

没过多久，船靠码头。下得船来，穿过两三小巷便到外婆家。尚未进门，便听得里面喧哗。听那大意，原来是外婆用了10斤黄豆，煮熟长毛后加凉开水和盐，打算做得一缸美味酱油。见今日阳光甚好，便搬到院中晾晒，孰料被请来清理猪圈的人挑猪粪时掉了一块在酱缸中，功亏一篑，正自发火！

老孙在我二人后背一推，两人立马扑上前去，齐声喊道：“婆婆！”外婆猝不及防，愤怒瞬间变成欢喜，一手挽着一个，嘴里：“乖乖肉，乖乖肉！”唤个不停！正说着，外公也下班进了门，也是高兴非常，一片欢声笑语。

第二天到大舅家去玩，大舅是中学教师，他写得一手好字，拉得一手二胡，文能墨笔写楹联，武能弹弓打麻雀！

他家门前有一小树林，林下有一小河，林幽水清，天然一泳池也！

大舅得知我等虽习水已久，却又未能更进一步，饭后便带我下水，只见绿树茵茵，清波漾漾，心旷神怡间，不觉已离岸三四米。

大舅说：“水浅，可及底。”便安心放开勒在舅舅颈部的手臂，用脚探底，孰料一探不到，二探仍未触底，再回首时，大舅已在河中央，遥不可及。大恐，挣扎中身体急剧下沉，就连脱口而出的“救命”也化作“咕咚咕咚”两个泡泡！依稀听见大舅喊道：“莫慌！往岸边游！”赶紧双脚一蹬，浮上水面吸了口气，再下沉时连忙憋气，使出操练已久的狗爬式，一口气居然游到岸边。

喘着粗气，又惊又喜，惊的是堂堂舅舅居然不讲武德，喜的是从此以后可以中流击水！如同那闭关修炼多时，一朝打通任督二脉。又想起邻居陈大爷那日撂在码头上的谶语，果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水，脑海中陈大爷大腹便便的形象顿时羽扇纶巾起来。正胡思乱想之际，秦老二急急忙忙跑过来：“舅舅，我也要游泳！”

过了一会，只听得大舅说道：“水浅，可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