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神

那日下午刚上班，就看见同事尔康一脸神秘，在传递着一个信息。

只见他一手夹着香烟，一手 用力地挥动着，牛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张大，间或还用力点头表示肯定。而张大则张大着嘴巴，两眼瞪得老大，展现出一种井底之蛙式的目瞪口呆，显然这个信息的神秘度极高。

“我亲眼看见的！”尔康又有力地点了点头“骗你是王八蛋！”

这是90年代初期一个夏天的下午，乡镇银行的大堂里空空荡荡，刚刚睡醒脸上还有凉席印痕的几个同事东倒西歪地坐着，这种慵懒展现着独家经营的优越性。其时我们信用社和农行合署办公，在乡镇几乎是垄断式经营，工中建交都盘踞在城市里，邮储尚未成立，根本没有什么竞争压力。

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走过去，尔康立即像没事人一般坐回了座位。由于之前有过几次不太愉快的碰撞，尔康总是不自觉的跟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当然两件事除外，第一件是雷打不动地继续搜刮我桌上客户扔的香烟，二件就是一起值晚班时乐于共享我买的盐水鹅或猪头肉。

“嚼个干净噶！”张大从惊讶之中恢复过来，用一句类似于“嚼舌头”加强版的本地话表示了质疑。这使得尔康非常恼火地从座位上弹起来：“你不相信就到我们庄上访一下，第一工具厂吴厂长的老娘瘫在家里好几年了，吴厂长去敬了三炷香捐了两百块钱后，昨天下晚他老娘居然站起来走了两步，这是真的！”

为了获得支持，尔康当着我的面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又讲了一遍：尔康家所在的村庄就在我们单位旁边，庄上有户人家姓王，打渔为生。据说那一日王家男人到一个野河荡里捕鱼，一连拉了八网都一无所获，心里懊恼，一边撒下第九网一边嘴里屁屁叨叨，谁知往上拉时那网却似被牢牢定在水底，休想动得分毫。一时间恐惧至极，心想应是方才屁屁叨叨时言语间不慎得罪了哪路神明，连忙求饶告罪连带说好话，一连开了数十张空头支票。忽觉双手一松，顿时人仰马翻往后跌了个大屁股蹾，赶紧收网时，却看见网中有一团黑乎乎的物事，取出一看，却是一只硕大无比的河蚌。回家剖开，取了满满一大海碗蚌肉做了下酒菜，蚌壳便丢在一旁，待有空砸碎给鸡鸭吃了好下蛋。

男人在院子里喝着酒，室内的灯光斜斜地照出来，男人忽然觉得不远处有点异常，定睛一看，原来是灯光下的蚌壳竟然闪烁着微弱的荧光。男人好奇，拿起蚌壳，却发现蚌壳内有一个人像，在灯光下看得分明：右手拄一龙头拐杖，左手托着一个寿桃，童颜长须，绝世凸额，正是元始天尊座下门人、常年居住南极、座下鹤鹿二童、人称“寿星”的南极长生大帝南极仙翁！

王家男人立时酒醒，当即撤下佛龛上常年供奉的观音大士，双手将那蚌壳内的真神请上了正位，退后两步，匍匐在地，恭恭敬敬磕了九个响头。

很快，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吸引了四乡八里的百姓纷纷前来敬香，再又出了个吴家老太下地的奇迹，人们更是笃信无比，一时间把个破落户王家弄得香烟袅袅，好似庙宇一般。

当然，尔康当时的叙述平铺直叙，用词不当之处比比皆是，哪里比得上作者讲来绘声绘色、引人入胜？不过因为事件神奇，故事讲完，尔康发现周围聚拢了几个好奇的脑袋。

本着严谨的求知态度，大家决定下班后组团考察，争取能够发现破绽，从而将封建迷信思想扼杀在萌芽状态。

一下午大家都在热烈的讨论氛围中，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时间，由于有集体活动，因此轧账异常迅速准确。出了单位大门，尔康带路，张大李二王三赵四和我紧随其后，再后面跟着今年新进的两个女孩儿。

很快就到了，其实不用尔康这个向导我们也能找到，因为一进村老远就看到“大漠孤烟直”，烟柱粗壮而集中，有别于“炊烟袅袅升”。

只见一个破烂不堪的农家院子里，当中用砖块砌了个焚香池，粗的细的香在一闪一闪的燃烧着信仰、梦想和期望。尔康轻车熟路，拿了张大的钱“请”了一束香，点着后依次给每人发了三根。

进了堂屋，便看见那个佛龛上的蚌壳立在正中，前面放着个功德箱，退居二线的观音大士强颜欢笑待在一旁。前面是对青年夫妇在祷告，听来是求子，再看观音菩萨，笑容好像更加勉强了。

尔康当仁不让，接在那对夫妇后面求了个儿媳，张大求财，李二不显山不露水肯定是求了官 ，王三老婆肚子那么大应该求平安，赵四夫妻两地分居显然是要求调动，那两个女孩儿羞得小脸儿红扑扑的应该是求个好姻缘……

我心底里冷笑：“大家都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竟然还讲封建迷信，居然还不了解南极仙翁的职责分工是保佑人长寿，还求升官发财工作调动，还有如意郎君。最可笑的就是尔康，你儿子不急，你急个啥？想做唐玄宗么？”

我捧着三炷香，走近佛龛唱了个虚喏，慢慢靠近那蚌壳，仔细观察了一下。只见那南极仙翁像边缘平滑，没有缝隙，就像天然生长在蚌壳上的。而整个人像却又栩栩如生，且光彩夺目质同珍珠，若说是天然的那简直是鬼斧神工！我伸出手，想试试能不能把人像从蚌壳上抠下来，只听得一声咳嗽，转头就看到男主人在严肃的盯着我。

行藏败露，我只好终止了科考行为，对人家赧然一笑。插好香，心想来都来了，就许了个保佑我下次相亲成功的美好愿望。

吃完晚饭，听得隔壁派出所警车“哇呜哇呜”开了出去。第二天早上，我看见派出所门口聚了一堆人，一打听原来是昨晚派出所出警收缴了那个蚌壳，那些人是来抗议的。

再过几天，派出所民警小陈告诉我，由于鉴别能力不够，他们把蚌壳送到市公安局，鉴定结果刚出来，是市工艺品厂才研发出的工艺礼品，制作过程跟珍珠生产过程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