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三年级的那年寒假,有一天家里到了客。那是来自不远处乡下的亲戚,一个跟我爸年纪相仿的大人,带着一个小屁孩。大人胡子拉扎,小孩鼻涕拉呼。
我和我弟秦老二有点不服气那个小屁孩,因为我爸让我们管他叫叔,他虽然年纪小,但是跟我爸同辈。两人老不情愿口齿不清地喊了声“叔”,便尽地主之谊,拿了爸给的活动经费3角钱,带“叔”上街去玩。
快过年了,大街上渐渐变得热闹起来。特别是供销社门口这一段,更是人头攒动,因为人们多少要来买点糖烟酒待客,再扯点布料置办新衣。那时候的结账方式也很特别,各个柜台都有铁丝与中间的“收银台”相连。
收了顾客的钱、票,营业员便开张小票,一同夹在挂在铁丝上的铁夹子上,再用力一推,便见那铁夹子“唰”的一声顺着铁丝滑将出去,一直滑倒“收银台”出纳的头顶。那出纳也是了得,端的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抬手一摘收了钱票。不出片刻,又将那盖了章的回执单和找零夹到铁夹子上,“嗖”的一声再飞回来。
我们一人买了根棒棒糖,在“唰唰唰”“嗖嗖嗖”声中引导小“叔”观摩了供销社大堂,看烟酒柜营业员用酒提漏斗给人打散装白酒,在茶食柜前垂涎于各式各样的糕点,文具柜又进了一批小人书,这让我们仨很是心动,眼巴巴地隔着玻璃柜台心痒痒的看了好一会功夫。
换作平时,那梳着两个辫子的营业员宋阿姨肯定能让我俩偷偷躲进柜台里一睹为快,充分享受供销社职工子女的“福利”,不过也有规定:一是手要洗净,二来不得喧哗。我和秦老二不约而同看了看两手乌漆嘛黑的小“叔”,无可奈何地拉着恋恋不舍的他出了供销社大门,抬头一眼便看见对面高墙上贴着张“万元户”的光荣榜。
据说公社在树典型的时候,唯一接近万元户的只有红星生产队的黄有亮家,但是统计来统计去横竖差了几十元,会计绞尽脑汁却又不敢弄虚作假,突然支书猛地一拍大腿:“他家那头老母猪不是刚下了一窝崽儿吗?”于是黄有亮成功上了榜。
墙下围了一圈人,挤进去一看,却是一个老头带着两只猴耍把戏。老头先敲了一阵子锣,看着来的观众差不多了,就开始了表演。主演是那只大一点的猴子,这家伙有点懒。老头喊着让他给大家作个辑,它懒洋洋地两爪一撘敷衍了事。
老头让它翻个跟头,它爱搭不理。老头无奈,只好扔了一个花生,那猴飞快捡了花生塞进嘴里,一边干净利落地翻了个空心跟斗。众人齐声喝彩,那猴吐出花生壳,得意的看看老头,老头不得已又扔了个花生。
老头一指旁边的两轮小车,让那猴子拉车,猴子置若罔闻。老头大声呵斥,并举起鞭子作势要打,谁知那猴手快,劈手夺过鞭子,扔得远远的。老头大怒,操起一把菜刀要砍,却又被那泼猴夺过刀去,追着老头砍杀,老头连滚带爬,狼狈至极,众人哄堂大笑。
老头脚步一停,反手从猴子手里夺过刀去,笑着唱了一圈肥喏:“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各位老少爷们儿,大伙儿瞧得高兴了,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只见那只小猴子却也管事,双手捧着个破碗绕场一周,有人丢了几个钢镚儿在碗里,有人讪讪离去。
我和秦老二见天色不早,怕大人惦记,意思也是走人。于是左右一带小“叔”胳膊,却被看得入神的他身子一扭,摆脱开来。二人恼羞成怒,手底下未免加了些许力道,一路架着回家。那小“叔”舍不得猴子,却又挣脱不得,一路呼天抢地,涕泪纵横随风拖曳。
回到家中,见大人们尚未归来。小“叔”伤心未绝,仍在干嚎,深恐大人回来以不尊重长辈为由责难,灵机一动从三门橱最上面一档取下半罐上海高级强化麦乳精,挖了满满一勺捺入小“叔”嘴中。小屁孩一怔,随即止哭开嚼,脸色如云开日出,迅速放晴。
果然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