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明

那天，妻子小刘回老家帮丈母娘老杨回家拿东西时，正好遇见老邻居老冯家那口子“陆小灵通”。之所以说她是“陆小灵通”而不称其为“冯师娘”，主要是因为她那张嘴。

老冯家是开小店的，做着附近几十家老邻居的针头线脑油盐酱醋的生意。小店生意不温不火，他老婆是个包打听，张长李短从她那两片薄嘴唇里冒出来，不仅是知了其然，而且捕风捉影知了其所以然。久而久之，人们忘记了她的大名。因她姓陆，街坊邻居私底下称她“陆小灵通”。

正当妻子从楼上下来，刚要上车时，被坐在门口晒太阳嗑瓜子的陆小灵通叫住了。寒暄了几句，陆小灵通突然低声问了一个问题：“你妈有没有呆掉？”

妻子一怔，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猝不及防，一向伶牙俐齿的她居然没能反应过来。那老冯也从店里探出头来，作了个补充说明：“那天你妈随你回来，走路慢吞吞的，跟她打招呼也不搭理，我们还以为她年纪大了……”

老杨今年八十一岁了，自理能力每况愈下。自打去年身体出了点小状况后，便被我们接过来，方便照应她的饮食起居。从此以后，老杨同志过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

其实这种退隐江湖的生活，不仅仅是因为乘电梯和指纹锁以及小区门禁卡的妙处难学，更是老杨发自内心的一种自我保护意识。俄乌战争尚未停息、新冠甲流轮番上阵等等不稳定因素，使得老杨同志更加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未知的恐惧，轻易不肯出门了。

“等你到了我这么大，你就晓得咯唻。”这是她每次赖着不肯出门的理由，这句话有着严苛的条件限制，所以我和妻子也无法反驳。只好悻悻咽下去“外面走动的老人真不少”之类的话，眼睁睁看她在家的二十四小时真人秀。

你看着不习惯，她倒过得一事一档的。到了饭点没开饭就脸色不好，我们下班稍晚到家便胡思乱想，掐着时间准点吃药，一丝不苟监督着厨房。监督厨房的目的主要有两点：一是菜要多洗几遍，二是要务必煮透。

这样的老人家，会是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吗？打死我都不信！当妻子把“陆小灵通”的话在饭桌上说给我们听时，我竭力忍住笑瞄了一眼老杨，却看不出她脸上的阴晴。老杨一边喃喃自语道：“我哪里呆了？”一边慢慢移步沙发。

妻子小声对我说：“这件事要放在以前，就我妈那脾气，肯定要去找她，非吵出个子丑寅卯不可。”我苦笑：“你就不该告诉她。”妻子急道：“我这不是想刺激刺激她，多出去走动走动吗？她这大姑娘坐绣房似的，哪儿都不肯去，耳朵又背，整天坐在沙发上打瞌睡，不就像个呆子？”

第二天是周六，吃完早饭，我和妻子照例要出去买菜。老杨却要同去，意思是要会会“陆小灵通”，自证未曾呆掉。到了地下停车场，老杨跨步格外高远，我正好奇她为何一改在家的小碎步时。老杨微微一笑，说了句房子就那么点大，言下之意是怕步子大了刹不住？

到了菜场，刘同学下意识地挽起老杨同志的胳膊，却被老杨轻轻一甩：“不要搀着我，不然别人当我呆掉了。”买完菜开车到她楼下，老杨先假装上楼取了件无关紧要的物事，掩饰刻意的兴师问罪。然后再挺直腰板走到老冯家小店门口大声叫道：“小陆各在家啊？”

老冯家两口子从店里走了出来，老杨说今天回家拿东西，顺便看看老邻居。那夫妇说老杨这段时间养胖了，气色不错。老杨笑嘻嘻的话锋一转：“听我家姑娘说你们问我有没有呆掉啊？”两人一愣，尴尬地望向妻子，小刘同学抿着嘴，故意看向别处。

老杨又接着说：“所以我今天顺便给你们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呆掉。”只见老冯陪着笑，“陆小灵通”搓着手，一个劲儿的解释赔不是，不停地说好话，连“肤白娇嫩”四个字都使出来了。老杨得理饶人，笑嘻嘻地上了车。

汽车开出十几米，我回头一看，那两口子还在后面不停挥手惜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