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底参加工作,就到了朱庄信用社。
那时家在鲍徐,骑车需要一个小时。所以单位安排了宿舍,跟派出所隔着一道墙。名义上几个人合用,但他们都是朱庄的,天天都回去,不睡在这里。
我支好蚊帐,在两当头的竹竿上一边绑了一个球形音箱,一直引到枕头旁边的“熊猫”收录机上。揿下播放键,头顶两端传来迈克尔杰克逊的《真棒》那节奏强劲的立体声音乐,我拍了拍手,眯眼欣赏起自己的杰作!
隔壁老袁叫我,他是储蓄所出纳员,领导把我领到储蓄所,让我先跟他学,我就叫他师父。我到他屋里一看,见他那桌上已经摆下几个碗:猪头肉、花生米、百叶结,号称酒桌“老三篇”。
老袁说单位食堂中午开,晚饭一般自己解决,今天给你接风。说着从桌下拿出一瓶粮食白酒:“我们五五开?”我连连摇手说不能不能,他爽快地说:“那就四六,你四我六!”
不好再推辞了,只得老老实实坐下来。老袁在两个碗里倒下酒,端起碗来:“首先祝贺你参加工作!喝一口!”我举起碗跟他碰了一下,抿了一小口,妈呀真辣!老袁又说:“在单位上班,该说的不该说的要掂量好再说!”我又跟他喝了一小口,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说。老袁说:“一把手严厉,二把手心细,你要注意!”我喝了第三口,觉得脸上有点热烘烘的……
第二天早上,头昏昏地从宿舍里出来,脚像踩在棉花上。刚走到单位院子里,就听到厕所里传来一把手的咆哮:“小便池里,是哪个吐的?”吐了吐舌头,赶紧去库房跟老袁一起领了钱箱去储蓄所。
储蓄所很小,临街一间十几平方的小房子。有三个岗位:记账、复核、出纳,记账管开存单、算利息,复核复核一切,出纳管章管钱。
一米多高的木质柜台把储蓄所隔成两块,柜台上竖起了铁栅栏显得格外警惕,刚开始接触那么多钱,说话点钞时不禁有点紧张发抖。
1989年出了湖北枝江的“二兰”英雄事迹,信用社两名女职工潘星兰、杨大兰夜间值班守卫金库时,与持刀抢劫的歹徒展开搏斗,最终身中十几刀,保卫了国家财产1.7万元。杨大兰壮烈牺牲,潘星兰光荣负伤,二兰被称为“刘胡兰式的英雄”。可怜那杨大兰,牺牲时才19岁,月工资55元。我20岁,试用期月工资58元。
经常开会,逢会必讲安全,“警钟长鸣,常抓不懈”成了领导的口头禅,储蓄所柜台边的门要求常关,后面铁拉门随时锁。三人当班,两人临柜。防卫器械要求放在顺手处,随时做好与歹徒搏斗的准备。
中午锁门,去食堂吃饭,八九个人,正好围坐一桌,一荤一素一个神仙汤。这神仙汤极是省事,菜盛起时无须洗锅,直接加水、酱油、味精、荤油、胡椒粉,煮开就行,喝起来倒也鲜香可口。算账也是简单,采购成本除以吃饭人数,就是各人要交的伙食费了
一把手一边吃着饭,一边关切地问炊事员王奶奶:“听说你早上不舒服的,去医院看了怎么样?”王奶奶正在忙着刷锅,她掀起围裙擦了擦手说:“没事!还是老毛病,肝炎!”
饭桌上突然变得很安静,大家心潮澎拜地吃完了这顿午饭,然后心事重重回宿舍午休,我睡不着就听听音乐,收录机里放着张洪量的《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他那颤抖的歌喉唱起来有点凄凄惨惨戚戚,不由得使我想起那个抱柱等死的尾生。
“吱嘎”一声,对面的宿舍门开了,二把手探出头来,无比哀怨地瞪了我一眼,又“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下午,一把手喊来王奶奶,语重心长地跟她讲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病得治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说单位上甚至研究决定多发一个月工资,希望她治好病继续来上班因为大家都爱吃她做的菜……
王奶奶一脸茫然:“没事的,我那个胃炎打小就有,吃了顿胃药就不疼啦!”
刚上班就逢到年终决算,在银行每年的12月31日是最忙的一天。所谓“年终算总账,花落知多少”,在这一天要将全年的业务状况和经营成果进行总结。
作为新手学徒,我也跟在后面帮帮小忙,抄抄简单的报表,为聚餐抹抹桌子摆摆碗。既好奇又兴奋地感受着这种忙碌的气氛。那时候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所有账表靠算盘打、靠手抄,忙得热闹非凡。
凌晨才睡,睡不多久便起身,天才蒙蒙亮,便骑车往家赶。有点冷,用了一叠报纸掖在胸前挡风。到家也不敢惊动爸妈,往小房间床上一倒,呼呼睡去。
醒来时天已大亮,跟爸妈汇报人际关系、工作情况。谈起喝酒,不敢言醉。说起同事关系,也不谈二把手摔门。单说储蓄所所见所闻,王奶奶口误惊吓。我爸见多不怪,老妈啧啧称奇。
免不了吃顿好吃的晚饭,妈妈做的饭。恰巧家中到客,是个好酒之人。我爸便让我从床下取出家中藏酒陪客,那是两箱洋河普曲,绿色标签,印有仙女飞天。因爸妈不喜饮酒,两箱酒静卧床下多年,纸箱业已发黑生霉。
拧开铁盖给客人倒酒,一倾之下酒香扑鼻,居然咽了口口水。觥筹交错之间,客人不住夸赞,不知不觉已喝了半碗。爸妈笑嘻嘻的,好似他家有男已长成。
慢慢的,点钱时手不再抖,打算盘也逐渐熟练,我也开始学记账了。记账员主要工作就是接柜、开存单、算利息,储蓄所唯一对外交往。由于直接跟客户接触,也便有了许多趣事。
一日,柜台前来一男的存钱,清点好钱数,与之核对,他咿咿呀呀起来。原来是个残障人士。不过他又竖起一根食指,正好是一千元。问存几年,却又比个三字,应是三年了。问及姓名,却“阿巴阿巴”说不出来,我拿纸笔递给他,他望向我,一脸无辜,两手一摊:“吧……”原来不会写字。复核员老陈开了口:“你存单上开王哑巴。”那人连连点头:“阿巴阿巴!”心中大奇,暗想这也太草菅人名了吧,但那时候没有要求存款实名制,便写上了存款人王哑巴。数月之后,那人有存单提前支取,他倒也记得带身份证,我一看身份证姓名栏上赫然三个大字“王哑巴”,果然是草菅人名!后来老陈告诉我,他自小是个孤儿,天生哑巴,生产队把他养大,只知他姓王,大家就叫他王哑巴。
一日快要下班,正在翻打传票,核对票账相符。忽然门外闪进一人,一进门就关上储蓄所的大门!心中大惊,腾地站起,大声喊道:“你做什么?”两个同事也都一惊,齐齐往外看去:只见那人头戴解放帽,身穿破棉袄,却也不搭话。背对我们,飞快地解下裤带,不知在裆里掏什么!莫非是歹徒?
我暗呼不妙,想起“二兰”事迹,想我年纪轻轻一工作便要牺牲在此,不免有点伤感。但伤感归伤感,还是矮身拾起桌下的防卫武器-铁棒,两个同事也根据防抢预案,一个护住钱箱,一个准备电话报警。我举起铁棒,大喝一声:“你要干什么?”
那老头转过身,一手提着裤子,一手举着一个塑料袋:“我存钱!”
岁月如梭,转眼间三十五载春秋已逝。当我回首刚踏入职场的那段日子,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感慨与无尽的怀念。那段青涩的岁月,不仅让我收获了成长与感动,更成为了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它们将永远镌刻在我的心中,成为我前行路上最坚实的力量,激励着我不断追求更高的目标,书写更加精彩的人生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