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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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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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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洋灯

小时候,没有什么东西可玩,最盼望的是等到春天放孔明灯,我们那地方叫放洋灯。没有钱买白纸,大家伙就到处捡罐头瓶、破薄膜、碎玻璃,还有村前屋后摘蓖麻子、到山上去砍黄荆条挖半夏卖,一起凑个四五分钱到供销社去买回五张大白纸。记得有一年凑不出钱买白纸,大家就商量着晚上把生产队打钟上工、挂在村头古树下一口铁筒偷去卖了。结果那天天没亮,队长爬起来摸黑去打钟喊上工,敲了半天不见钟响,一摸钟没了,气得暴跳如雷骂老娘,惊动了全湾人。刚出门上工的大人不得不又返回去拷问还在睡梦中的孩子,结果可想而知,一顿打是免不了的。

白纸买回后,大家用家里的米饭和米浆粘洋灯,用根铁丝扭成小铁圈放在洋灯口处粘牢,用家里拿来的旧棉絮粗布缠成“油卵子”,洋灯靠“油卵子”燃烧,产生比空气还轻的烟雾把洋灯送上天。

洋灯的“油卵子”只能用旧棉絮做,旧棉絮含得住洋油,燃烧时间长。记得那时大家都穷,洋灯放多了,到处捡来的旧棉絮都用完了,就回去偷家里的。趁父母不在家,把手伸进棉被里面,把棉花东角抓一把,西角扯一把。有一回母亲洗被子,拆开旧被单,发现里面旧棉絮东一个洞,西一个孔,开始以为是老鼠咬了,后来看被单角没有破,就怀疑是我偷去放了洋灯。母亲拿来竹条子,一打一问,没办法我都招了。

那一次,母亲打我打得最狠,打得全身都是血印子。一辈子都记得母亲生气打我时含着眼泪,那个欲罢不能痛心疾首的情景。因为这是家里唯一一床旧棉被,冬天晚上全靠它温暖一家老小。可是我那时太贪玩,不懂事,却把里面的棉花偷抠去放了洋灯。

有时放洋灯,实在没有破棉絮做“油卵子”了,大家就相互从身上穿的破棉袄里,把里面的棉花抠出来做“油卵子”。想想那时真是文娱生活太少了,也太穷了,小孩子又是天性最贪玩的时候,哪管得了那么多。

准备好一把棉絮后,缠在一根筷子上,用细铁丝绑好固定,做成玉米棒那么大小,然后浸在我们凑钱买回的那瓶洋油里(多数去偷生产队打谷机的柴油)。把“油卵子”浸透后,插在洋灯口铁丝上。放洋灯时,四个人把洋灯四个角扯开摆平,点燃“油卵子”,不一会浓浓的黑烟就充满了洋灯里面,当洋灯完全膨胀跃跃欲试往上腾拉时,一齐喊“放!”洋灯就冉冉升起,晃晃悠悠地,越飞越高。

记得那时最快乐的事情是抢洋灯,一湾大大小小几十个孩子,跟着天上洋灯漫天遍野到处乱跑,兴奋得乱叫。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晚上,遇山翻山,遇田过水,饭都可以不吃,不管洋灯飞到了哪里,都要跟着跑去抢回。记得那时我家里特别困难,无钱买鞋,穿着别人送的破套鞋,里面垫一些干稻草御寒,因是大人穿的,不合脚,一跑就跑掉了,没办法就搓两根稻草绳连鞋带脚绑住,经常是跑断了草绳跑掉了套鞋,光着脚去抢。身上破棉袄也是别人送的,没有纽扣,也是用根稻草绳拦腰系着,有时抢洋灯跑路太用力,常常把稻草绳子挣断,里面又没有内衣穿,坦胸露肚,寒风直往里灌。

有时抢洋灯跑累了,就地坐下歇一会儿,一边观察天上洋灯去向,一边饿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冷苕大家分着吃,吃了继续跟着洋灯跑。有时实在没有东西充饥了,菜园里黄瓜还没有长出来,于是就地扯一些茅草根,在衣服上擦几下,放进嘴巴里慢慢嚼起来,淡淡甜甜的,有时也嚼得满嘴泥沙。那时因为穷,吃不饱,有这些东西嚼着,也是一件快乐的事。

有时天上洋灯遇到顺风,一飞就是几十里路,跑得我们上气不接下气,跑得脚肚子发软抽筋。有时为了抢洋灯,跟其他湾子的小孩子打架是经常的事。其他湾子的小孩放洋灯,飞到我们地界,大家也倾巢而出,有时连大人也跑去帮我们抢。碰到洋灯快要落到水田了,我们就鞋也来不及脱,跳进稀泥里几个人小心接住洋灯。事后再到水田稀泥里去摸陷入泥里的套鞋。有时快要落到池塘里,稍大会水的就一边脱去破棉袄,一边跳进小半人深池塘里想接住洋灯,不过往往都是徒劳一场。接回的洋灯要是破了,还要糊上半天才能糊好。

放洋灯中最难最兴奋的是放九连灯,一个大洋灯连着八个大小不一的小洋灯,叫九连灯,每个洋灯都要点燃“油卵子”,这样才有动力把九个洋灯都送上天。九连灯最费纸费钱,一般一年才做一次,还要有大人参与。九连灯飞上天最为壮观,最下面一个洋灯挂一封鞭炮,在半空中噼噼啪啪。特别是天气晴朗的晚上,九连灯飞上天后越飞越高,与满天繁星连成一片,最后不知哪个是洋灯哪个是天上星星。我们每个孩子仰望星空,憧憬着一颗童心,对夜空产生无限幻想,慢慢地,心就会跟着洋灯一起飞上天去。

抢回的九连灯白天还会继续放,有时还可以看见洋灯后面跟着人字形或一字排开的大雁在天上一起飞,慢悠悠的,蓝天白云,明媚的太阳,暖暖的风。春回大地,地上山上到处都是一片片的嫩芽儿在吐着嫩绿。池塘边垂柳依依。

印象最深刻的,记得有一年九连灯只剩下三连灯了,那天晚上接着放时,三连灯飞上天后突然遇到了强风,几个筋斗云翻下来,结果三个“油卵子”未烧完,正好落在湾子晒场边那堆稻草垛上,把草垛烧起来了。结果队长急忙一阵铜锣响,“快去救火啊!”“当当当当当!”

晒场边堆着一个个稻草垛,码得又高又圆,那是生产队所有耕牛整个冬天的粮草,还有家家户户垫床新换用稻草以及烧火做饭用柴火,一旦烧起来就火烧连营,要了一湾人的老命。所以一时间,大火声,救火声,跑步声,狗叫声,响彻山村夜空。

吓得我们这些熊孩子逃去十万八千里,到半夜了还不敢回家,几个人躲挤在生产队黑乎乎的牛棚草垛里,又饿又冷。不知道是谁从草垛里找到生产队藏起来的苕种,于是大家就一边摸黑啃着生苕,一边提心吊胆骑在牛背上扒着牛棚窗口偷看外面动静,直到大人把烧红半边天的大火扑灭为止。

最后还是父母到处找我们,声嘶力竭地喊我们回家,我们才从牛棚里一个个灰脸土身的钻出来。那晚回去,其他孩子有的被大人打得鬼哭狼嚎,而我父母却意外地没有打我骂我,而是用菜油炒饭我吃,倒热水给我洗脚,好言细语教育我,叫我以后放洋灯时小心灯火,说那不是闹着玩的。生产队那时又穷,一堆堆高大的稻草垛价值几何,经历那个年代的人都知道。

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晚到了下半夜,我在梦中被吓得一惊一乍鬼叫,发热发汗,父母知道我惊吓过度,就忙起来为我叫吓喊魂立水筷。半夜里,母亲踩着门槛那一声声的叫魂声,伴随着家犬的狂吠声,悠远而绵长。三根筷子立在一碗水里,在那个夜晚,我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中,迷迷糊糊地听了,有一种苍伤的无奈的辛酸感弥漫在心头。那是一种遥远的最亲切的哭喊声发自母亲的心底,现在梦里依稀去回想,常常是老泪纵横。

天上的洋灯和母亲半夜声嘶力竭的喊魂声,常绕心间,那是我儿时最深刻的记忆,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悠悠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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