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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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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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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线绿线系着的鸡腿

那时母亲生我们兄弟姊妹几个根本没什么月子可坐,也坐不起,一家孩子大小六个,像燕窝里乳臭未干的小燕子一样,整天只知道一个个饿得张着大嘴巴,哇哇待哺。

那时粮食短缺,像我们家只有父母两个人劳动,却有八口嘴巴吃饭,是全村典型的缺粮户,每年到了年关或者春上头青黄不接的时候,都要到生产队去借粮食,等生产队早谷收成了分粮食时再扣下来还给公家,年年如此。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生产队都没有粮食打,队长就安排劳力到深山老林去挖葛藤,然后挑回来用蛮锤锤烂,用白纱冲水过滤一下,沉浸下来的白粉就和一点粮食混着吃。

有时也去荒山野外挖一种观音土,拿回来煮糊糊吃,至于什么糠巴那是经常吃的。

这些东西因为没有油水滋润,吃下去以后拉不出来,有时我们小孩拉得鲜血淋漓,痛得哇哇大叫,母亲就一边落泪一边用手指去帮我们一点一点抠出来。

因为这些东西没有营养,吃下去以后,我们小孩子一个个长着大肚子(那时叫青蛙肚),实际却是一个个面黄肌瘦。母亲经常是晚上把我们抱在怀里,轻轻的抚摸着我们气鼓气胀的肚子在掉眼泪。

那时生产队一年到头只分两斤菜油,猪肉星子更是闻不到一点肉香。到了过年才去买一斤两斤肉回来尝尝。

记得我们家的油罐里永远都放一根筷子,缠着一小块布片,母亲在炒菜时是不敢多放一滴油的,就用沾了油的油布放到烧红的锅里迅速烙一下,算是放了油。

到了我们稍大一些以后,我们就开始帮着母亲在家里学着做饭。我记得小时候在家里帮大人烧火做饭,家里炒菜盐罐没有盐了,就拿一个小酒泡(小小的喝酒的酒杯),到隔壁家里去借一酒泡盐回来炒菜,等下回家里买了盐再还给隔壁。没有油了也是如此。

没有洋火做饭了,也到隔壁去借一根火柴回来,碰到隔壁也没有火柴了,就拿一把干柴草到隔壁去引火种回来烧火。经常是因为柴草太干,还没有跑回来手里拿的柴草就烧完了,或者跑回来快要烧到手了,就往火炉堂里一丢,结果就丢歪了,丢到火炉旁边的柴草堆里去了,就把一堆柴草烧起来了,大火往楼上一攀,差一点就把父母平时空闲时上山砍的一楼的柴草烧着了,吓得我和几个妹妹哇哇大哭。

幸亏隔壁有大人在家,听见我们一哭,跑过来一看,看见大火往楼上烧去,也吓得忙帮我们灭火,把旁边父亲早上刚刚挑的一大水缸里水用完了,才把火扑灭。

因为我们还要给在生产队做事的父母做饭,于是我们几个手忙脚乱的又是去搬干柴,又是在水淋淋湿火炉里烧火,结果因为炉灰太湿,使劲吹火,弄得我们满头满脸都是黑灰,母亲做完农活回来,看见我们煮的半生不熟的饭,一身一脸的黑炉灰,听隔壁大人说我们几个差一点被大火烧死的情景,吓得母亲腿一软,跪在地上一把抱着我们几个就痛哭起来。

然后母亲就一个个检查我们的身体,发现我们没有烧伤的伤口痕迹以后,看见我们一个个像脏黑猫子一样的怪样子,这才破涕为笑。又是轻轻的好言安慰我们,又是打水给我们洗,把我们一个个洗干净。

那时我大姐九岁,二姐七岁,已经开始在外面帮母亲做事了,比如插田割谷,翻苕叶什么的,我们几个在家里的最大的我也只有五六岁,最小的妹妹也只有两三岁。

记得那时生产队时,庄稼是很少有农药杀虫的,每每到了秧苗插下去以后,就用一些生石灰撒下去防害虫,结果生石灰撒下去以后,就看见一层的泥鳅小鱼泛上来,父亲就经常一桶半盆的捡回去,母亲就一点一点的弄干净,用文火慢慢的烤出香味来,给我们这些小孩子增加营养。

那时生活困难,一天到黑肚子空空的,饿得咕咕叫,小孩子好吃,整天都在想吃的找吃的。记得那时我和几个妹妹在家里烧火做饭时,因为烧火之前实在是太饿了,想东西吃,那时我家里还有两只母亲喂养的老母鸡,每天早上下两个鸡蛋,母亲就靠这每天两个鸡蛋集在一起卖了,给家里买盐和针线,还有给我们做衣服的布料。

记得那时一个鸡蛋是五分钱还是三分钱一个,而盐是一分钱一斤,那时还是水晶盐。放在菜里炒,要是放迟了盐没有融化,就吃得满嘴都是盐粒,咸得马上吐掉。母亲就要骂我们在浪费盐,不会过日子。

记得那天早上,我和妹妹在烧火做饭时,又听到了母鸡下蛋后“个大个大”的叫,恰在这时,小妹妹哭着喊饿,我灵机一动,跑到鸡窝一看,看见母鸡刚刚下的鸡蛋,于是生平第一次,伸手从鸡窝里拿起了鸡蛋,当时怕母亲回来骂我们,我就用一根针把鸡蛋壳戳了一个小小孔,然后就和两个妹妹一起,轻轻的直接用嘴巴对着还有温热的鸡蛋,慢慢的吸允鸡蛋里面的蛋汁。

吸完以后就又把表面看去还完整无缺的鸡蛋壳放进鸡窝里去。然后就吩咐叫两个妹妹不要跟母亲说。妹妹们品尝到了鸡蛋的美味,一个劲的点头,答应说不给母亲说。

结果母亲收早工回来以后,第一件事情是到鸡窝去拿鸡蛋,然后就很小心翼翼的放到一个黑缸里去放好。那天早上,我记得母亲把手上两个鸡蛋是看了又看,比了又比,掂量了半天,吓得我和妹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如此这般的做了几次以后,母亲那天早上好像发现了什么,把鸡蛋仔细看了看那个小针眼,又看了看我红红的脸,和妹妹吓得不知所措的眼神,似乎知道了什么似的,母亲对我微微一笑,马上把小妹妹搂在怀里,也把我拉到她怀里,轻轻的摸了摸我的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我分明就感觉到母亲的眼泪滴在我的头上。

那天晚上晚饭,我记得母亲生平第一次给我们每一个孩子都炒了一碗蛋炒饭,这是我们第一次吃蛋炒饭,吃得我们满嘴都是香味,然后在睡觉之前,母亲就把那些空鸡蛋壳一个个挑选出来,让我们在床上滚着玩。

我在玩这些空鸡蛋壳时,偷偷的瞅了母亲一眼,我分明是看见母亲在油灯下看我们的眼神,满是爱爱的,也分明看见了母亲眼里泛着的泪光。

我们真是母亲手心里的宝宝。那种酸酸的幸福的感觉一辈子也忘不掉。

小时候,过年到外婆家去拜年,父亲就背着我,抱着小妹妹,母亲就牵着另外两个小妹妹,大姐也一手拉着一个小妹妹,另外一只手提着一点拜年的东西,一家人浩浩荡荡的去给外公外婆拜年。说是去拜年,不如说是去外婆家里吃好东西。

那时外婆家里人口也多,也非常困难,但是我们常常记得外婆家里永远都有我们吃的好东西。我们去时,外婆就把从楼上柴草堆里藏着的零食拿出来分给我们吃。

记得有一年过年时下了好大的雪,天地一片白茫茫的,雪深得都不能走路了,没有办法,那年父亲只带我一个人到外婆家里去拜年,把几个小妹妹气得哇哇大哭。

父亲就在路不好走的时候,背我走一程,路好走的时候,放下我牵着我的手走一会。我记得我们好不容易走到外婆家里时,已经是快到中午了,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到了外婆家里,我就坐在外婆家火炉旁边一边烤火,一边听外公和父亲说今年的雪好大已经封山之类的话。外婆就把挂在火炉上的煮罐里面的肉汤盛给我和父亲吃。

我看见外婆盛给我的一碗肉汤里,有米做的印子巴,还有苕粉圆之类的东西。我用筷子一搅,突然看见我碗底里有一个鸡腿,让我感到高兴的同时,也感到惊讶的是鸡腿用一根红线系着,我往父亲瞥了一眼,也看见父亲碗里也有一个用绿线系着的鸡腿。

因为我实在是太饿太累了,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第一筷子就拿起鸡腿吃了起来,当父亲和外公外婆他们看见时,我差不多几口把那个红线系着的鸡腿快吃完了。

“这么不懂规矩,这个怎么能吃!”父亲一看我把鸡腿吃了,就火冒三丈,用手中的筷子马上磕了我脑壳一下。“这些红线绿线系着的鸡腿是从隔壁家里借来的,是不能吃的,饭后是要还给别人的,你现在吃了,叫你外婆拿什么还给别人!”

原来那时大家都穷,过年客人来拜年,没有什么好东西拿出来招待客人,于是邻居之间互相借东西,用红线绿线系着做一个记号,表示红线的是一家的东西,绿线系着的是另外一家里的东西,把客人招待走以后再还给别人。

所以一般大人都知道这些规矩,我哪里知道那天外婆把红线系着的鸡腿不小心盛到我碗里了,我还以为是外婆疼爱我特地做个记号留给我吃的呢,我心里甚至还在想,几口把手里的鸡腿吃了,说不定父亲还会把他那个用绿线系着的鸡腿夹给我吃呢,哪想到换来父亲一顿骂不说,还用筷子磕了一下,气得我马上就哭了起来。

“好了,吃了算了。”外公制止了父亲,忙安慰我说。

“偏偏今年外婆家里没有养鸡,几只鸡早就发瘟死了。”外婆看见我哭了,也很心痛,掉着眼泪,就和外公一起一边安慰我,一边想办法解决赔偿邻居家里的鸡腿。

“过年以后养了鸡再还别人吧。”外婆叹着气说。“哎呀,这日子太穷了。”

“等雪融了,我上山去多挖一些草药拿去卖,再买一个鸡腿还给别人。”外公轻轻的说。

“都是你好吃惹的祸,早说不带你来的。”父亲听外公外婆一说,更是生气了,见外公外婆家里没有养母鸡,就说了一句,“你们等我。”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

我坐在火炉边,一边烤火,一边听外公外婆在安慰我,诉说着生活的艰难。我一边静静的听着,一边心里在打鼓,不知道父亲急匆匆的到哪里去了。

过了个把时辰,父亲又是急匆匆的赶来了,这么大冷的天,看见他脸上都流汗了,冒着热气,只见父亲手里抱着一只母鸡,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原来他是跑回去把家里两只下蛋的母鸡抱过来了一只。

“你外公外婆都是讲面子讲诚信的人,不能让他们在邻居眼里看低了。”说完父亲就自己动手,不听外公外婆劝止,把拿来的那只母鸡给杀了,然后就把鸡腿下得比原来我吃掉的那只还大,还是用那根红线系着,让外婆还给隔壁邻居。

“岳父岳母,一年到头我也没有什么东西拿来孝敬给你们两个老人家,剩下的鸡就煮给你们两老补一下身体吧。”记得当时父亲是这样对外公外婆说的。

“说哪里话,一家的孩子,过年了都没有吃一口好东西,你看看孩子,面黄肌瘦的,看着都让人伤心。”外婆把我紧紧的搂在怀里,我分明就感觉到一滴眼泪掉到了我脸上。

“剩下的都拿回去,弄给孩子们好好补补!”外公这时也发话了,又叫外婆把家里留着了几匹布拿出来,叫我父亲拿回去给孩子们每一个人做一件新衣服穿穿。“过年了也让孩子们高兴高兴。”

“还有,孩子们最喜欢这个了,也拿回去给孩子们吃。”外婆就到楼上柴草堆里把藏着的米泡、花卷子,还有雪片糕都拿出来给父亲带回去,“今年雪大,孩子不能都来,拿回去给他们吃,他们最喜欢外婆做的东西。”

我看见父亲站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说,只看见眼泪从他眼里流了出来。然后父亲把我搂在怀里,轻轻的抚摸着我被他用筷子磕痛了的脑壳,喃喃的说,“孩子,都是父亲脾气太坏了,不该打你的。”

那天回去的时候,不知道是父亲感觉亏欠了我什么似的,不要我走一步路,把我架在他肩膀上,在大雪冰封的山路上一步一步的走回去,手上提着那大半个母鸡,还有外婆给的好吃的东西,还有给我们做新衣服的几段布料。

走在雪地里,放眼看去,满山满地的厚雪,我爬在父亲的肩膀上,感觉是无比的兴奋和幸福。

那天还凑巧的是,我们正在走着,突然看见一只大野鸡在大雪地里迷了路,一头钻进路边雪堆里,不飞也不走了。父亲看见了,忙放下我,几步冲过去一下子就按住了那只野鸡。当时我们父子那种高兴的心情可想而知。“过年有野鸡汤喝了。”

回去以后,一到家门口,母亲就冲出来,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亲了又亲,眼泪都流出来了,“听说在外婆家里,你父亲打你了?”

“嗯,是我太好吃了。”我低着头,在母亲面前好像做错了事情一样,轻轻的说。

“哥哥,鸡腿好吃吗?为什么不带一个我尝尝?”小妹妹挤到我跟前羡慕地说。

妹妹这样一说,我更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孩子们,晚上有鸡腿吃,还有野鸡汤喝,过年还有新衣服穿了。”父亲就朝我和刚刚跑出门的姐姐和妹妹晃了晃手中的礼物,高兴的笑了一下,然后就把外婆给我们的好吃的东西拿出来,分给我们吃。

那年大年三十晚上,我们吃着父母给我们做的鸡腿和野鸡汤,那是我们一辈子都没有吃过的最好的东西。

听说母亲还要连夜挑灯给我们做新衣服穿,我和姐姐和妹妹大家都高兴的笑了起来,跳了起来。

看着我们在笑,在跳,我突然又看见父亲和母亲眼里泛起了泪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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