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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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悠悠，人生如梦，十年弹指一挥间，可是在这十年之中，有四次元旦，发生在两个恋人之间的事情，绝对意想不到。
先讲第一次元旦发生的事情。那年读前进高中时，李星读高一，刘月正好那年因故重读了一年高一，于是他们同班同学。刘月是很清纯很漂亮的一个小女生，辫子长长的，脸蛋像搽了胭脂一样红润白嫩，看见有男同学在偷偷瞄她，脸皮刷地一下红遍了。不过她数学成绩非常好，经常被老师叫到黑板上去做几何题。写的字也如其人一样，一笔一划，小巧清秀。
那时李星学习也很努力，喉咙大，读书的声音非常大。刘月坐在他前面一桌，经常反过头来嘟着小嘴巴，白他一眼，“我说李星同学，你读书的声音能不能小一点，这么大声吵得我都记不住东西了。”
“哦，对不起。”李星笑了笑，后来读着读着，又大声起来，刘月就又转过头来扫他一眼，“要死吗？这么大声！”李星脸红了一下，很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对不起，又吵到你了。”
后来，慢慢地，一来二去，李星就有一点喜欢上刘月了，一天没见她回头看他一眼，就故意把读书的声音放得大大的，哇哇哇读书。
有一次，李星坐在刘月后面，无意中一伸懒腰一伸腿，不小心踢到了刘月屁股。刘月红着脸回过头瞪了他一眼，骂他，“要死吗！”吓得李星赶紧做了一个求饶的手势，刘月才罢休，“再这样，我就找班主任告你去！”
“千万莫，我不是故意的。”李星怕其他同学知道了，更怕班主任知道了，“姑奶奶，对不起啊。”
“吓你的。”刘月羞红了脸，看见李星这样，翘着小嘴巴微微一笑。
那一笑，很可爱，也很漂亮，刻在李星心里。半年之后，李星就真的喜欢刘月了，开始追求她。
那时午睡大家只能爬在教室桌上午睡，李星当上班长以后，轮到他值日时，看见刘月睡得满头大汗，他就悄悄走到她桌边，一边装做维持纪律，一边靠近她偷偷用书给她扇风。后来刘月感觉到了，还睁开眼睛冲李星嫣然一笑。这一笑，让李星陶醉了，骨头也酥了。
那时农村高中经常搞勤工俭学，到学校后面大山去抬树木，李星就偷偷安排刘月跟另外一个大个子女生两人抬一段树木。还有一次到邹华国林场高山上去给学校食堂砍柴，砍整天的，中午在山下农民家里做饭吃。李星特地安排刘月跟另外一个女生一起留下来为同学们烧火做饭。开饭时，刘月还偷偷多给李星打了半铲饭菜，伸伸舌头，悄悄地说，“李星，谢谢你啊。”
有一次，期中大考，因为住校，同学们一个多月都没有回去，那时天也热了，班主任见男同学的床单都很脏，就搞团结友爱，发动女生为男生洗床单。结果刘月主动给李星洗床单时，还闹得很难为情。因为那时到了青春期，李星晚上也偷偷有那个习惯。刘月洗时看见李星床单上面有一块块痕迹斑斑驳驳洗不掉，她就随口问李星怎么回事。这突然一问，就问得李星一脸尴尬。
刘月见李星突然脸红，好像突然知道了什么一样，脸刷地一下子红遍了，“要死啊，这么害我。”再不敢问他了，低着头一心去洗。
当时因为李星家里很穷，床单早已破旧不堪，刘月在洗时一边害羞，一边偷偷用指甲用力去扒那些痕迹，结果因用力还把床单搞破了一个大窟窿，吓了她一跳。晒干后还偷偷把自己一块花手帕帮他把破洞补上。
他们之间就这样丝丝缕缕，似有所无，相处得很默契。后来，刘月因为成绩好当上了学习委员，经常要帮科任老师在腊纸上刻复习资料，然后叫上李星去油印室帮忙印资料。在印时，经常会搞得满手满脸都是油墨。
刘月听说脸上有油墨，就悄悄地说，“哪里有快帮我擦掉，不然等会进教室去叫同学们笑话。”李星就拿一张白纸小心翼翼地帮她擦，看见她如此白嫩红润的漂亮脸蛋，近在眼前，恨不得凑上去亲她一口。
刘月看见李星突然呼吸急促，长满粉刺的脸皮通红，手脚发抖，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推开他跑到外面水池自己洗去了，心跳半天都平息不下来。
那一年元旦来临时，下了很大一场雪。那时还只有高二，没有高三。因为是高中最后一年，班主任组织大家张灯结彩，在教室搞了一场元旦晚会。同学之间也相互送一些小礼物留着纪念。李星认为是时候，也该给刘月送一点什么表达他的心意。可是他家里很穷，没有钱买小礼物送给她，正好隔壁家小孩做满月送红蛋，他母亲就留了一个他，他舍不得吃，带到学校想趁元旦晚会时偷偷送给她，元旦，圆蛋，圆圆满满，红红火火，喜庆又有意思。
八十年代那会时髦跳交谊舞，同学们唱了闹了之后，就开始成双成对学跳交谊舞。李星为了掩人耳目，先找了一个女同学跳了一曲，然后就直奔刘月拉着她跳。一手搂着刘月的细腰，一手握着她的嫩手，四目对视时，含情脉脉，李星都感觉到刘月丝丝暖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刘月也感觉搂她腰身的那一只手有一丝丝发抖，握她手的那一只手满是热汗。一曲终了，大家分开一刹那，李星就抓住机会，把那个满怀希翼的早就握热的红蛋偷偷塞进刘月手心里去了。
没有想到刘月红着脸把那个红蛋偷偷看了又看，欲言又止，回到座位时，趁人不注意又偷偷往李星桌上轻轻一放，那个红蛋就自然滚到李星怀里去了。这一滚，立刻让李星无地自容，满脸火辣辣。当时他理解那意思是叫他“滚蛋”。这是第一次元旦发生的事情。
为这事李星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还大病了一场，第二年下学期没有读完就回去了。可是当他听说刘月考上了武汉一所大学之后，重重叹了一口气，一颗心就这样死了。
可是那一年元旦，李星突然接到刘月一封来信，信中说，“为何不给我写信，我一直在等你……当时看你读书这么辛苦，家里这么困难，我不忍心吃了你那个红蛋，但你的心意我早收到了……”
李星读着刘月的来信，恍然大悟，眼泪流了下来。但是他心里想，现在他们两个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样下去永远不对等，不般配。李星就暗自发誓，不混出一个人样子，永远不见刘月，所以他就一直没有回刘月的信。这是第二次元旦发生的事情。
正好那时改革开放，李星就随着千万大军南下打工，他勤奋努力，省吃俭用，用三年时间存了十万元钱（八十年代那时在农村十万元钱是一笔天文数字），于是他就想，刘月应该大学毕业了，他也该给刘月去一封信，表达他的意思，然后再上门提亲。于是他就特选在那一年元旦，给刘月去了一封信，提到了两个人的事情。
“……我母亲说了，没有二十万彩礼，不要上门提亲；我现在是一个天之骄子，而你是一个农民工，我们门不当不户对。还记得癞蛤蟆吃天鹅肉那个故事吗？对不起，我的话说重了，但是请你原谅，我劝你还是另找新欢……”刘月的回信，如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字字如刀，句句羞辱，让李星无地自容。这是第三次元旦发生的事情。
李星收到刘月的回信，气得大骂起来，“我对你一往情深，可是你如此薄情寡义，这般羞辱我。”他万万没有想到，几年不见，刘月完全变了，变得如此世俗不堪，再不是高中毕业时那个清纯的刘月了。他心里就开始看不起刘月，原来以前她心里对他的爱都是假的。
“这个薄情寡义的女人，如此羞辱我，气死我了！”李星心里受到了极大刺激，得到一番羞辱之后，他再不提感情的事情了，也不再相信爱情了。他心里对刘月无限的爱变成了无限的恨。他心里发誓，“刘月，你不该如此这般羞辱我，等我成功了之后，看我怎么当面去羞辱你；你和你母亲不是看中了钱吗？看我如何用钱去砸死你们一家人！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于是他就一心一意做生意，走南闯北，奋发图强，经过七年的奋斗，终于成功了，身价千万，在深圳豪宅豪车都有了，他认为是时候该去了却那一块心病，找到刘月当面质问她，羞辱她，消除他心里这么多年得到的仇恨和羞辱。
于是，他又选在那一年元旦，开着百万宝马豪车，装了一箱子百万钞票，带着刘月那两封截然不同的信件，和自己没有发出去的那一叠情书，从深圳特地赶回刘月老家大冶。他报复的路线这样安排：先找到她家里去，用百万钞票羞辱她母亲，如果她还没有嫁出去，先讨好她再抛弃她，让她尝尝被羞辱的滋味；如果嫁了，就找到她婆家去，看她嫁个什么样的男人，当面羞辱她，看现在是谁门不当户不对？当面把她的信退回给她，把自己那些年写给她的情书给她看，当面撕她看；最好让她坐坐百万宝马，让她悔不当初；用那百万钞票砸死她，让她一家人后悔去死……这是第四次元旦发生的事情。
可是，那一年元旦，当他好不容易找到她家里时，她在农村的家门紧锁，一个人都没有。仔细一看，有一些不对劲，她家门前杂草丛生，门上的铁锁也锈迹斑斑。好像很久就没有人住了。
于是有一些不解的李星就敲开刘月邻居的门，“请问刘月家人在家吗？”
“你是谁？”
“我是她同学，叫李星，专门从深圳赶来找她的。”
“啊，你就是李星啊。”邻居老太婆看见李星，大吃一惊，“小伙子啊，我怎么说你啊，迟了，迟了，你来迟了，刘月早就走了。”
“走了？到哪里去了，请你告诉我。”李星看见老太婆那幅模样，心里有一些忐忑不安起来。
“哎呀，孩子，你真的来迟了，你早就该来的啊，她走了，早就死了！”
“啊，她死了，刘月死了？不可能啊。”李星如当头一棒，这一惊才不小，简直不敢相信老太婆的话，“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快告诉我。”
“哎呀，小伙子，刘月大学毕业，刚刚参加工作没两个月，单位体检时就查出了淋巴癌晚期，好可怜啊，没有三个月就死了。哎呀，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可惜啊！”老太婆说完伤心得眼泪也流出来了。
李星惊得目瞪口呆，心里默算了一下，刘月得病，正好是他遭到刘月回信羞辱的那一年。这么巧？这样一想，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了，莫不是……？
“哎呀，小伙子，正好我家里有刘月留给你的一封信，已经放了七年了，她临走时，叫我保存着，说你迟早会来找她的。”说完，老太婆跑进屋，把信拿出来。“那一年冬天，她父亲就气病死了，她姑姑看见她母亲伤心过度，怕她也出事，就把她接走了，她家里一直没有人住。”
“哦，原来还是这样。”信已经发黄，字还是那样小巧清秀，李星拿信的手开始发抖，迫不及待拆开看起来：
“我最亲爱的李星，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走了……”当李星看到刘月信的开头，称他为“最亲爱的”几个字时，眼泪马上止不住流了下来。
“亲爱的，那些年，你心里深深爱我，我都知道，同样的我心里也深深爱你……高中毕业以后，大学三年，我一直都在等你的回信，可是都没有等到，你也走得毫无踪影。我虽然考上了大学，可是我们两个人的心是平等的，相爱的，我知道你心里深深爱我，这就足了，我不图你什么，我只图你一颗心……我相信你会奋起直追，我相信你会努力……亲爱的，当一切美好快要实现的时侯，命运却捉弄了我，让我得了不治之症，而恰在此时，我终于等到了你的来信……我怎么办？你以后怎么办？我不能害了你啊，我只能狠心压住心里对你的爱，以那种绝情的方式拒绝你，羞辱你，让你对我死心……我不想拖累你，亲爱的，我想请你忘记我，无牵无挂地生活下去……”
“刘月，我的至亲至爱，我错怪你了，我罪该万死，我对不起你啊！”读到这里，看见信纸上斑斑泪痕，他知道那是刘月已经发黄的眼泪。现在什么都知道了，李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心里那个悔恨啊……
李星于是叫老太婆马上带他到刘月的坟上去，站在刘月的坟前，看见坟上已经杂草丛生，他忍不住又嚎啕大哭起来，“亲爱的，我来迟了，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荒郊野外……”
哭过祭过之后，他当即决定，用带来的那一百万，给刘月修一座好墓，墓碑上刻上“我的至亲至爱刘月之墓”几个字；听说当年为刘月治病还欠下几十万无人还，决定替她还上，不能让她死不瞑目，人死了还欠别人的人情债；剩下的钱给一部分她母亲，把她当着自己的母亲一样，颐养天年。
临走时，李星又忍不住跪下去亲吻着刘月的坟土，痛哭失声，“刘月，我最亲爱的，你不会孤单的，我会经常来看你，今生不能与你同夫妻，来世我还要找你一起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