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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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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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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立才//针泥鳅

小时候,家里真穷,冬天穿的一件破棉袄还是隔壁六太婆送我的,一粒扣子都没有,父亲就搓根稻草绳帮我拦腰一系。一双补了五六个补丁还漏水的破套鞋,也是房头四爹送我的,因是大人穿的,小孩子穿常跑掉鞋,也是父亲搓两根稻草绳帮我连鞋带脚一起绑上,冬天母亲就在里面垫一些干稻草帮我暖脚。穿不暖不说,还吃不饱,一天三餐都吃苕,早上焖苕,中午煮苕,晚上苕粥,吃得人像个苕货一样,一天到黑肚子胀气,放的屁特响。

 这些对于我来说,还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无钱读书。记得到八岁了,同伴都上学堂发洪漠去了,可我却一天到晚还在门前荷塘里玩水,摸鱼捉虾。父母也着急,急也没用,因为家里穷,一学期两块五角钱报名费都拿不出来。后来,还是父亲厚着脸皮去求刘校长,才让我进了校门。那时我也养了一只小黑狗,我叫它黑子,我俩可好了,上课时,它就爬在课桌下。

 后来进学堂以后,学校出纳向我讨过两回债,讨得我都不敢进教室,怕看见她,那时小孩子自尊心强。

“我垫着,扣我工资。”最后还是刘校长出面帮我解困。

“校长你已经代垫七八个了。”

“那有什么方法?这些孩子总不能不读书啊。”刘校长那时是民办教师,在村小学教书回村拿工分,所说几块钱工资实际是学校发的生活费。其实他家里可困难了,他老婆长期卧病在床,是个药罐子。

 刘校长对我真是好,见同学笑我穷,穿得破烂,就批评那些同学。看见我吃得差,每天中午只带两个早上焖的剩冷苕去混一餐,就摇头叹息着把自己一碗饭分一半我吃。他教我们语文,经常叫我上黑板去写字,写对了就当众表扬我,写错了也没批评我,让我心里好生感动。

刘校长是个小老头子,隔壁湾子的,过去的老先生,经常唱读诗文读得咿咿呀呀、摇头晃脑。也穿得破烂,一件过膝长棉大衣穿得都看不出颜色了,冬天喜欢抱个火炉晒太阳。给我们讲课也是抱着火炉,见炭火快熄了,使劲吹吹,吹得鼻孔毛都是黑灰。喜欢抽旱烟,一根磨得发黑发光的长竹兜烟袋时刻不离手,看谁上课开小差老远就一烟袋头磕去了,不过磕得轻,吓吓而已。因他是挂脸胡子,不修边幅,看去有点邋遢,所以很多人背后说他假斯文,不像个先生,可我觉得他是天下最好的人,寻思着以后怎么报答他。

有一次班上几个特玩皮的同学捉弄我,拉着我要我和他们一起捉羊玩,结果我跑去抓羊尾时,因用力过猛跑得快,把用稻草绳做的裤腰带挣断了,一条别人送我的大人穿的大裤子突然往下一垮,绊我摔倒不说,还让我光着屁股让在场的男女同学都看见了,结果弄得大家一齐哄笑起来,羞得女同学满脸通红,吓得我提起裤子就往校门外跑。黑子也跟在我后面,知道别人欺负我似的,汪汪地夹着尾巴一溜烟跟我跑出来,从此以后再也不愿意进校门读书了。

刘校长也上门做了我两次工作,都因父母还不起报名费而不敢再去上学。父母看见了整天唉声叹气,但也没方法,只好随我听之任之,放之任流。我就到处捉鱼摸虾,钓黄鳝,钻进荷叶里玩水,每天晒得漆黑。黑子每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跑,跟我形影不离。

记得那时到了五月份,天稍热后,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晚上到田畈上去针泥鳅。那时生产队用化肥农药少,水田里水港里那些小鱼小虾泥鳅可多了。偷来母亲和三娘补衣服用的四根长针,嵌入烧热的牙刷把中,再绑在一米多长的竹棍上,就做成了针泥鳅针子。

那时湾里人洗嘴不兴牙膏牙刷,也没钱买那玩意儿,每天早上洗脸时,用毛巾伸进嘴巴里捣搞几圈,算是洗了牙。只有那个驻村的下乡知识青年才用牙刷刷牙。看他第一次刷牙时,刷得满嘴泡沫,让我们小孩子很好奇,都蹲在他旁边看稀奇,连大人也跑来看。

 记得那个知识青年经常笑我们说,“不刷牙要长虫,嘴臭,以后娶媳妇没人亲嘴。”我捡的那把牙刷就是他用不要了丢的。我捡回去开始模仿他也刷过一回牙,因没牙膏,起不了泡沫,刷得牙痛,舍不得丢,后来做针子正好派上用场。

 那时生产队为了挣点外快,农闲时放父亲他们男劳力到铜山口矿下去挖矿挑矿石,每人发了一盏臭气灯,烧起来嗞嗞响,气味很臭,但是很亮。我就用这盏臭气灯,经常晚上到水田去针泥鳅。

 门前有一大片荷塘,五月荷叶还只露出尖尖角时,荷塘水清亮见底,有很多泥鳅和小鱼小虾在水里游来游去。晚饭我吃了两碗苕粥,就提着桶,拿着针子,头戴着臭气灯沿荷塘边堤开始针泥鳅。

月亮地下,到处朦朦胧胧,荷塘里蛙声一片。黑子也兴奋地汪汪叫,吓得荷塘里的夜鸟扑地一声惊飞。荷塘很大,一望无际,特别是起雾时,月色朦胧中,很有诗意。在臭气灯照耀下,那个弯腰在针泥鳅的小孩子就是我。记得那时,每天晚上没针两个小时,荷塘一圈没走一半,便针了一桶泥鳅鱼虾,有时还捉到王八爬在塘堤上乘凉。

不过,也常踩到蛇,有一次还踩到一条毒蛇,咬了我一口。吓得黑子汪汪狂吠,父亲见狗叫异常忙跑来看,一见我脚背肿得老高,发亮,就慌忙跑去请来隔壁湾子王医生。王医生土法子,用一个破碗片尖,使劲戳蛇咬那块皮肉,戳得鲜血直流,一边戳一边用井水冲洗,把毒排放出来。后来脚好后,晚上去针泥鳅,照针不误。忘了那些差点丢了小命的疼痛。这都是那时苦难的生活给逼的。

 那时因为穷,泥鳅针回去以后,没油烤这些东西,腥味又重,一般湾里人都不喜欢吃。母亲嫌我针得多,耗油,有时还放生倒回荷塘里。后来一个偶然机会,听说铜山口矿工人有钱,喜欢吃这些野生东西,于是我就送矿上去叫卖。有时一桶泥鳅还真可以卖个几分钱。记得第一次卖到三分钱时,让我很少摸过钱的手因激动而颤抖不止,回去也让父母亲高兴了整整一天,因为那时三分钱可以为家里买回三斤结晶盐,够一家人吃上一个多月。

发现这个好处以后,一发不可收拾,只要晴天晚上,我都去针泥鳅,白天也钻进接天无穷碧的荷塘里捉黄鳝鱼虾,然后集中两天送矿上去卖一回。每次都可以卖个两三分钱。回去就把线一分一厘给母亲。再热再累,连铜山口那时有名的老冰棒都舍不得买一根吃。

 “我的孩子长大了,懂事了,会赚钱养家了。”母亲望着我有一些高兴,又有一些辛酸地说,“可惜我儿是个睁眼瞎啊!”

 “娘,什么叫睁眼瞎?”我不解地问。

 “就像你一样,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扁担倒下来不知道是个一字。古话说不读书是个猪啊。”母亲叹了口气说,“唉,太穷了,都怪我们做父母的没能耐,没尽责,好好的孩子,这么大了,还在放野,没钱让他上学堂去读书。罪孽啊!”说到伤心处,我看见母亲哭了。

母亲一哭,像针一样刺痛了我的心,那时我也九岁快十岁了,也懂事了,想起在铜山口卖泥鳅时,有个女的还嫌我身上做腥味,捏着鼻子,跟我讨价还价半天。有回有个尖嘴猴腮的瘦鬼,带我在窄窄弄子里转了半天才到他家,还欺我不识秤,骗了我一回,一大桶泥鳅只给了我一分钱,还说泥鳅快要死了,还说什么太小刺多不好吃。现在母亲的话,像炸雷一样回响在我耳侧,我在心里就想,我要读书,不让别人以后骂我睁眼瞎。“娘,从今天开始,我要积钱读书!”

“啊,这才是我的好孩子!”母亲流着泪,笑了,“以后家里节约开支,帮你存着读书用。”

 于是我把每天晚上针泥鳅卖的钱,白天捡破烂还有上山砍黄荆条挖半夏积的钱,交给母亲保存着,一分一分积累。暑假那几个月,母亲终于帮我积够了报名费。那年秋季开学的时候,我终于背着母亲用破衣服给我做的蓝书包,拿着五块钱零钱到了学校,找到刘校长,数了半天,还了上次读书欠的报名费。又数了半天,把两块五角零钱交给刘校长说,“校长,我要报名读书!”

 刘校长惊诧着脸,摸了一把挂脸胡子,又摸了一下胸前那块补丁边沿,问我哪来这么多钱,当他了解到这些钱的来历时,走过来一只手搂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摸着我的头,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末了,临走时,刘校长送我一本他翻烂了的字典,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孩子,受了这些磨难,长大了,知事了,我相信你重返学校,通过努力,一定会有改变命运的那一天,好好读书吧,皇天不负苦心人。”

 后来在刘校长经常鼓励之下,我读书果然大有长进。那时还没通电,我就到山上去砍枞树节做灯点,在“柴砍亮”昏暗火光照耀下,我埋头苦读,孜孜不倦,后来考上前进中学,毕业以后又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大冶师范,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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