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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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辈份讲，我还叫范老太太叫太婆的。说起范老太婆，没有一个孩子不倒吸一口冷气，就如同跟小孩子谈鬼故事一样，常常是小时候不听话，不好好吃奶或吃饭，父母就吓唬我们说，“再不乖，就把你送范老太婆家里去。”我们一听说范老太婆就吓得要哭，往母亲怀里或被子里钻，心里想象范老太婆那幅恶狠狠的凶像，就三魂吓掉了二魂。
记得范老太婆那时也有七十多了，一幅像生得凶神恶煞，真够吓死人的。哈腰驼背不说，一只脚长一只脚短，走路一进一进、一摇一摆的。特别是一双眼睛深深陷进去，看人时几乎都是眼白，她眼珠一转时才看到一点黑的，鼻子高高的一个鹰鼻子，嘴巴大并且牙齿都是往外暴着，中间门牙还磕掉了一颗，往那漏风门牙望见嘴巴里面黑乎乎的。
村里人背后都说，这么丑这么一幅恶魔似的一个范老太婆，不知道范老太公是如何看上她，又是如何把她娶回家的。
在我记忆中，范老太婆的恶还不只是体现在相貌上，还主要体现在平时说话做事上，其它的不说，单说她对待她自己几个孩子，简直不像是亲生亲养的。地没扫干净就骂，骂人的声音可大可恐怖了；要是她孙子去偷了別人菜园的香瓜黄瓜，或者李子梨子什么的吃了，别人找上门来，她听了就拿根细竹棍子把她孙子赶得燕子飞亡，“这么好吃，看我不把你嘴巴打烂!”虽然她一摇一摆的打不着孙子，但是那个架式也够吓掉魂儿。一句话，她的孩子都是在她的棍棒下长大的，也在她的骂声中长大的。
可能那时家里孩子多，穷的缘故，每天看见她都是匆匆忙忙的，放下洗完的衣服，甚至还没有洗完，就拿个竹篮急匆匆的上畈上菜园去摘菜。刚在生产队收工回来，锄头还没有放下，又挑着水桶到公用老井挑水去了。
俗话说人多无好粮也无好衣裳，全村的人看她从来就没有穿过一件好衣服，听说她身上穿的还是娘家几个嫂子穿不要的旧衣服，她拿回来补一下接着穿，所以没有一件衣服没有几个补丁的，而且补丁没一个与衣服是同颜色的。几件破旧衣服，不是粗白色就是水蓝色，没看见她穿过一件红色或者花色衣服。
记忆中，有时，特别是到了五六十岁以后，大热天，她就敞开破衣襟，里面又没有内衣胸罩什么的，两个松松垮垮的乳房吊在胸前摆来摆去，让我们小孩看见了也是吓得逃得远远的。
你不逃，她就把你拉过去，把乳房故意往你嘴里一送，“再看让你吃几口。”所以小孩子从小就怕她，她家那一边都不敢去，凡她在的地方，我们就绕开她跑得远远的。
不过记得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我彻底改变了对她的看法，而且这印象几十年后还记忆犹新，久久挥之不去。
小时候，那时还是生产队的时候，我们小孩子一天到黑根本没有什么娱乐可玩，整天只玩一些滚铁环，摔泥巴凹之类游戏。那时最盼望的是附近有村子晚上放电影，饭不吃都要跑去看。有时也拿几个剩冷苕放在口袋里，看电影时饿了就边啃边看。
记得那是个大冬天晚上，又下了雪，寒风呼呼的，因为我哭着要去看电影，父母没有办法就只好背着我和村里男女老少一起，到三里外另外一个村子去看电影。记得那天晚上是连放两个片子，而且这两个片子都是我以前看过的。
我们小孩子看电影是假，喜欢凑热闹是真，特别听说是以前看过的电影，所以我就放开父母，在晒场看电影人群中摸黑钻来钻去，与同学伙伴一起捉迷藏玩。
不知道玩了多久，在我摸黑到处钻跑时，在晒场边有一个水沟没看见，一脚踏空摔下去了。水沟有半沟水，等我好不客易爬起来时，全身衣服都湿透了。冻得我浑身发抖，牙齿磕个不停。吓得我哭着跑去找父母，可是怎么找也没找到。
这时也不知电影放了多久，只看见有的人三三两两的摸黑回去，不知是觉得电影不好看，还是晚上太冷了坚持不住。所以我以为父母也早回去了，就在后面跟着他们一起跑回去。
可是当我摸黑赶到家时，门是锁着的，屋里漆黑一片，拍门喊人无人答应，才知道父母还没有回来，说不清还在放电影的地方到处找我呢。
这个时候再摸黑返回去又没有人做伴，寒风呼呼的，到处黑乎乎的吓死人。我也怕去。一同回来的几个大人早回去关门睡觉了。整个山村子一片漆黑，寂无人声，只有外面晒场上几只狗还在偶尔狂叫几声，更增添了我内心的恐惧感。
我站在自家门口，又冷又怕，看看长长的小巷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特别是想起村里不久前一个老人因病疼痛不过上吊自杀那个恐怖场面，三更半夜还一个人站在门外徘徊的我，不由得心惊胆颤，魂飞魄散。那时我还只有七八岁。
我抱着湿淋淋的身子，全身筛糠一样抖个不停，又冷又饿又怕，蹲在漆黑的门外小巷口里，不知如何是好。当时的心情，连哭都怕鬼听见了，所以一个人不敢做声，不知道父母和邻居他们什么时候才回来。
正当我快要冻死吓死的时候，突然远远看见弄巷里有一点昏暗的亮光慢慢来了。看见有人，我心里一喜，像见到了救星一样忙摸黑跑过去打招呼。
可是走近一看，还是范老太婆半夜提个菜油灯起来上茅房。一看是她，我犹豫了，喊出口的话又吞回去了，心里非常失望。心里想，碰到她跟碰到鬼有什么两样?
“你怎么一个人摸黑还站在外面?”范老太婆这时也发现我了，说我还吓了她一跳。“你父母呢?还没回来?”
“嗯”，我有些失望的哭着说。
“一个小孩子大半夜的摸黑站在外面怎么能行，快到我家去等你父母回。”范老太婆那晚说话口气不像以往那么恶巴巴的，好像是怕吓着我，声音很轻很柔的，“走，孩子快到我家去等。”
当她过来牵我手时，才发现我全身衣服湿淋淋的，还吓了一跳，呼的一声，“阿呀，你这是滚到哪去了?全身湿透了，快到我家去换件衣服，看这冷的天冻坏了身体!”
听范老太婆这样一说，我鼻子一酸哭了。后来记得她就牵着我手到了她家，把我湿衣服换下来，给我换了一件范老太公的大衣服，然后叫我钻进她温暖的被窝里。怕我饿了，还把家里米泡拿了半升子给我吃，又倒一碗开水我喝，小声安慰我叫我不要怕，叫我边睡边等父母回来。
记得没过多久，我就在范老太婆被窝里睡着了。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我父母来抱我回去，隐隐约约的还听见范老太婆说我母亲，“看你们怎么引孩子的，全身湿透了，养孩子要当心啊，孩子要是掉进池塘里可不是闹着玩的。看你们也太惯他了，这么小晚上到处跑脚，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后悔也迟了。”
然后记得她像突然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小时候教育孩子就要严厉，长大了他才会做人，不会出事。”
“我们也在到处找他呢，谁想到他提前跑回来了。”迷迷糊糊中只见我母亲答应着，解释着，感谢着。然后就见母亲把我抱在怀里，用棉袄包着我，我依稀感觉母亲还亲了我一口，“乖乖，我们回家去睡。”
“孩子肯定吓坏了，记得回去跟孩子叫叫吓。”临出门时听见范老太婆吩咐我母亲。
“嗯，多谢范奶奶。”父母就抱着我，一边轻轻拍着我，一边摸黑回去了。嘴里还在一边轻轻的为我喊魂叫吓，
“我乖乖吓坏了，不要怕，妈妈抱你回去睡，何方神圣，莫吓我家乖乖哦，我乖乖很乖的，明天我给你们烧香纸磕头作揖。”
然后就听见父母小声嘀咕着，“范奶奶平常看去很凶很不会做人的，没有想到是我们误解冤枉了她老人家。”
“是啊，人不可貌相。今晚的事说明她还是很善良的，只是我们平时太不了解她了。”
那一晚，我虽然前半夜吓得一惊一乍的，但是后半夜在母亲怀抱里却安然入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