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建华
(一)
在大地的尽头,太阳,不住地闪烁,一片血红。一只大鸟划着俊逸的弧线俯冲下来,又蓦然冲向高空,向远方飞去,给冬,留下一个明朗的身影,夜,悄悄地隐匿在他宽大的翅膀底下。可是,风来过,曾经,带走了一个秋天的树叶。
你见过荒原吗黄昏时的荒原,我独自行走在黄昏的平原黄昏的山坡,我按少年的方式行走在那个,荒草遍地的秋天,你见过荆棘遍地的荒山坡吗,没一条道路没一个人影,只是山后红灯笼般柿子的诱惑,你见过黄昏里归家的群羊和牧童的笛声吗?
山下村里的人告诉我,很少有人走过荆棘的野山坡,见到那个千年的白佛和山顶黑云白云出没的地方,不走荆棘路他们又走哪里呢?
只有写下一首诗,他才可能编织那柠檬般的月色的如梦朦胧的幻想,给黎明的星辰一件华丽丽的霓裳,在这寂寂的夜谁丟了找不回的旧梦,没有月色黄昏也没有悠悠的花枝俏,那一夜,荒野小屋,一阵寂寞的风独自行走,在冰凉的月色里没一声叹息。
(二)
不远不近不高不低的行走耗尽了多少人的青春,记得那个黄昏里我走过了荆棘见到了那尊当时并不觉神圣的佛,一次也仅一次我以荆棘的方式走过寂寂无聊的青春,走过并没有让人荡动心魄激情盎然的散淡如水的岁月。
看见一只扑火迎火的飞蛾,我不再惊奇歌颂,我只有退避三舍逃离可怕的神圣的爱情之火,只在黄昏的时候看成群的蚂蚁搬动自己的家,观察黑暗里的一棵老树和老树上孤独的昏昏欲睡的乌鸦。
现在,我正在往前走,漫无目的地走,不知走在春天还是秋天,走在少年还是暮年,我只是在走走过一段又一段寂寥的黄昏。
对于我,一切不是惊喜不是兴奋不是喜悦,不是诱惑不是陷阱是平平淡淡黄昏的荒野的风小山坡的微微的风,你随时可以遇见的时光不管忧愁还是喜悦,我只是静静地走走在那流逝的幻象里,那样朦胧无依又那样惊人震撼的真实。
你见过空中闪过的一束光吗?红的绿的彩的,晴天的雨天的,一切在阴霾里埋没了色泽,即便存在,也被恍惚的时间一略而过不见一点新鲜激动向上蓬勃的气息。
被时光所忽略过的事情太多了,被岁月淡化的欣喜太多了,悲也不悲喜也不喜是也不是非也不非。
一片月光一首诗,会不会冥冥之中有什么奇异的事情要发生,在这柠檬的月光飘荡的原野。
这样的夜只有写下一首诗才能安魂。
(三)
当白昼逐渐消逝,幽暗的林间,无可奈何照进的斑斑驳驳的月光,狂野的风,就这样席卷了北方的秋天,直接,把冬带到了你面前,无可选择,无可退缩。
一大片秋天的人工园林,屹立在空中,小花园昏花的灯光,懒洋洋地瞟着突兀的枝丫,成片成片的枯叶,碎枝,
一束光有多远啊,他在天边他在云端他在另一个时空里,可我找不见他,他默默的来临我也无动于衷,光不属于我我不是温暖的光芒四射的光,在记忆中血色的黄昏里,谁独自去看夕阳去看那太阳坠落的声音,时光已远纷纷扰扰的幻想,一切挡不住夜的来临,天边爬上一弯新月,那是今夜的月还是那时的月,我在荒野的风里,独自看月起月落。
你见过红色的月光吗?红色的光芒在原野里飘荡。
是的,世界变幻莫测,一切都变幻莫测,顷刻间,整个秋天的叶子都落光了,乌鸦,找不到自己的家。
乌鸦,喜鹊,还有啄木鸟都躲到哪里去了,他们将在哪里过夜,在这突然到来的冬天。
云朵像幻影一样成群地快速地飘逸,不知他们要奔向哪里,这是秋天的精神,这么快就在这凄冷的夜,转移了隐匿了自己的兵力,秋,只給大地留下了空旷的夜。
请赐我力量抓住枝丫的诉说,风,云,雨,雪,独自面对,更加廖远寂静的,夜。
远处三三两两缓步走来几个人,近了,是饭后出来散步的老人,像什么也没发生,踩着成片的枯叶,偶尔,一只,不知什么鸟飞过,夜,孤独的不只我一个。
枝丫告诉我,我们,已告别了狂乱,迷离的季节,等待,冬雪。
那个曾经青涩的少年,坐在冬夜的深处,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似水的流年和梦想,在一片寒冷忧伤的夜幕下舒展,奔腾,然后化为乌有。
他躺在那个仲夏夜的树下,梦想着,一位天使样的精灵,从他面前走过并对他微笑,歌唱,闭上眼睛,美美地想着那女子怎样经过,怎样歌唱,想她轻盈的脚步,想她甜甜的笑容。
她黑色的发,飘逸在夏的微风,身躯修长又单薄,她歌唱着走过他身边,青涩,点点忧伤,轻轻荡漾在那个仲夏夜的梦。
一次次的狂奔,夜袭,一次次的静坐,冥想,等待,静静等待着,咬紧牙关的时刻,缓慢麻木地推进、加速,然后,猛地在体内完成一声叫喊,如那深夜击破天幕的惊雷,此时,伤口熠熠发光,闪耀在乌云和尘埃里,在被撕裂的夜,一次又一次死去,一次次,等待着复活。
(四)
我想,用黎明,唤醒大地。用月亮湾的笑声,唤醒童年的天真烂漫。用红衣少女,唤醒灰色懵懂的青春。用眼睛里的海那浪花朵朵,唤醒季节的孤单茫然。
用游园的惊梦,唤醒花园的秘密,用落下的柳眉儿,唤醒春的涟漪,用停电的夜晚的那支红蜡烛,唤醒夏天的第一场雨,用落单的孤雁,唤醒十里长亭黃叶遍地,用白雪公主,唤醒情人谷冬的誓语。
在那远远的云端,爷爷的微笑依然如昔,故乡的月夜依然明亮如洗,荡漾孩子们的笑语,青春的花园依然清脆如滴,迷离了少男少女的心事。
我想,用你,唤醒我,唤醒我走失的十六岁的花季,还有十七岁的雨,在这,等雪的夜里,我想,牵你的手,去看夕阳。
夜,乌鸦的呓语,野草丛生,荆棘遍地,巫婆在月光下的笑声怪异,小公主不言不语,只是采集月夜洗过的野草荆棘,为了那快要治好的魔衣,黎明时分,七只野天鹅,飞过漫漫长夜,
穿上妹妹的彩衣,上面有妹妹血痕温暖泪滴的彩衣,上面的祥云融合在黎明的霞光里,消解了咒语,在清晨的欢喜里,轻轻把妹妹托起,托起了青春的惊喜,生命的秘密。
走过夜,走过雪,走过雨,遇见一个美丽如昨的你。
说呀,说呀,你在说什么,在这灰色的柔和的月光里。
在梦的尽头无人感慨的夜,一片凉凉的废墟在月光下幽暗伸展,行走在这个秋天,没有呐喊没有歌唱。
那个仗剑走天涯的男子,怎样经过这片荒芜的土地荒凉的月光,病已入膏肓,还有什么值得他的仰望。
月儿照着他黑色的发以及同样黑色的眼,面容苍白没有忧伤没有期盼,单薄的身影游游荡荡,漂泊半生。
你的名——你没有名,你是无名的剑客,你的名——冬日的冰,你的一生如履薄冰,双唇只需一碰,一个眼神,一阵风过,一阵暗影,手握尖刀,冰冷的血与火,结束永夜的战斗。
夸父逐日,白日的梦想,黑夜马蹄声声碎,踏出你响亮的名,黄粱梦转眼便成空,一切不过迷途羔羊,这寂寂的夜,再无人呐喊无人彷徨,风雪里星落云散,仅剩零乱的踪迹,夜的废墟,荒凉你一生的英名。
(五)
爱人,亲人,温的雪,冷的火,洁白,能否医治这治不了的遗忘,时光里,没一点回响。
泪或笑,只剩雨后一道彩虹的光。
告诉我,不要告诉我,你爱这废墟,还是梦里的天堂,你有你的苦难,大地有大地的痛苦,无问无言,空空如也的天。
蓝色的竖琴,奏响在一个又一个,月明或飘雪的夜,说呀,说呀,女巫你在说什么呀。
十月的温柔,谁点燃了烟斗,那对着苍白太阳的歌唱,销声匿迹,灰色的温和月光,照进谁凉凉的窗,没有悔恨的记忆没有苦涩的低语,你没有看见自己变得年轻,在这辉煌的十月,凌晨四点,你还是那个无知的等待被启蒙的小学生。
你的词典吻着最初的青涩的温度,那些日期那些泪滴那些笑语,你已记不起,没人能抽身离开夜的废墟,没人听懂暗夜女巫的低语。
记忆中,淡淡美丽的故乡,只剩破败的样子,老屋已不是老屋的样子,废墟一样地,在哪里度过每一个冬夏,那亮亮的故乡月哪里去了,那门前的枣花倏倏坠落,是否还做着她幽微的梦,娘换儿回家的声音似乎还响在那个篱笆门外的夜空,树木仍在原地,只是,再也吹不回那个静谧而甜甜的旧梦。
再回故乡,一个又一个鸟窝,筑在屋檐与枝头,谁家的孩子在仰望鸟儿盘旋的那片天空,和那数不清的夏夜的星星,在狭窄破旧的街巷,旧的时光从大大的采草跺,从依偎在土墙上的玉米秸遛出,那似乎永远不会走失的日子,年日如草的日子啊,已消失殆尽,在茫然夜的尘嚣里,无处可寻,
(六)
岭猿霜外宿,江鸟夜深飞。今夜,月亮这弯弯的刀,裁割了谁未醒的旧梦,混沌的荒野中,只这寒光,直入人心,无可抗拒,抓住飞鸟的翅膀或空中,偶尔飞过的一只气球,悄悄飞向梦里的地方。
你看!月牙儿弯弯,在淡蓝的雾霭里缓缓爬升,是飞天的耳环来回晃动吗,我们迷失在桂花的芬芳里,探身看今夜嫦娥如何起舞,那清辉里的霓裳羽衣在寂寞里飘荡。
在那旧的光影面前,我顿时变得束手无策,我不能把消失的与逃离的,都一一找回。
活着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想想行走在这是偌大的宇宙,曾有多少的甜蜜,多少的激动,爱过,恨过,哭了,笑了,夜空的那个秃鹫忽然叫一声,那棵树依然保持沉默,童年,少年,故乡,异乡,在宇宙的夜里复活,承接每一片小小的星光,闪电,狂风,走吧,走吧,无梦的夜,无梦的梦想者,故乡已非那个故乡,城市也非自己的城市,走吧,轻盈走过每一个悲悯而易逝的夜晚,没有激烈的呐喊,没有混沌的彷徨。
那永夜的风暴,一次又一次将倾斜的时光更新,与他人无关,与季节无关。
迟开的桂花树影斑驳,摇晃着往日那个飘逸不定的小小梦想,子在川上说过的那句逝者如斯,无端增添了多少惶恐的愁绪,如水的月光又照见了谁的淄衣,别了,那个仲夏的月夜。
一切已成遗迹,忘掉,过去,包括那个凌乱无依的自己。
废墟里,月光,浇灌梦想的种子,期待,又一个夜空惊喜的艳遇,没有风,那月牙已偏西。
乌云翻滚,深深的夜幕下,苍凉的奔跑,闪电短暂而明亮,照彻漆黑的夜!
天空如昼,大地光明,击碎所有的夜空,所有的旧梦,夜击落了所有的尘埃和悲伤。
2024.9.4 记于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