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桂花

姜建华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苏轼

（一）

月里的桂花落了几季，嫦娥独栖的寒宫，谁把那落花，轻轻拾起，然后埋葬，埋得没留一点岁月的痕迹。窗前亮光光，遍地是风霜，透过窗户，我看见一颗星，亮亮的，清清的，那是谁在守望你的夜空。

夜夜洒着微凉的清辉，今日的月曾经照见了哪个古人，一个举头望明月的才子，还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今夜举杯对影成几人，那清凉的光里，是否有谁未干的泪滴。

故乡的月，照亮了多少灰暗的时刻，月夜中发生了多少悲悲喜喜，真真假假的事情，有人构想出了一个独立的奢华的王国，吸纳宇宙之精华，日月之光辉，澎湃的激情激荡着虚空的时光，艰难时世刻下了多少苦涩的印痕，走过漫漫长路直至坟墓。

孤寂的旅途，孤单单的脚步，奋笔疾书挥汗如雨仿佛就在昨日，一张白纸写得满满当当，象爷爷犁过的地，一遍又一遍，秋天来的时候，各种粮食收的满缸满囤，春天来来，万物复苏，爷爷却永远沉睡在他相伴一生的土地。

天边的月牙，伴着一个无梦的夜空，游走的时光，无法安放游荡的魂灵。青春的故事，死在寒冷的风里，落下的花泥，无法回归春日的笑意。

飘零的枯叶，慢慢回归大地，寂寥的天空，在夜风里独自哭泣。熙攘的人群，穿梭在热闹的大街，枝头的喜鹊，当众孤独在这落寞的秋天。

（二）

今夜，天真冷，月真清，暗夜的树叶在窃窃私语，诗人在如雪的月光里酣然入睡，旧日的梦在呓语中醒来，说过“我和你在人世间，不再团聚。”谁在唱不过人间，唱着唱着月亮睡着了。

冷月无声，一人在这个秋天回荡，乌鸦，暗夜，寂静的大街，没有哭泣，没有伤心，只有无止境的夜，月亮醒着睡着，月亮的心事无人懂，只是寒冷凄清的空气，惨淡的光，书里找不到樱花烂漫，找不到清澈的微笑和梦的香甜。

那汗血马奔跑草原，那格桑花红的耀眼，今天昨天明天，忘记了同伴忘记了语言，何时袭来的帕金森症状，在夕阳下笑得肆无忌惮。

命运的时钟从不因为谁而停歇，当你迷惘地抬起头来看看天上，一轮明煌的圆盘让你感到惊愕惶惑，你才意识到多久没有看到故乡的月亮，你见到的是你以为的真相尽，熙来攘往的为生计奔波的人群，忙碌拼搏奋斗，呐喊彷徨忧伤，到最后总是无法避免地被岁月遗忘。

越是重要的东西越是会被疏忽，砖石一样稀少的情感，被旷野凌乱的风稀释成珠穆朗玛的珍贵空气，与月亮的对望是唯一解脱的方式，不记得在何时开始仰望故乡的明月，可能是在村庄的大街小巷闲逛的某一刻，也可能是在暮色逐渐将庭院的葡萄节和丝瓜秧遮蔽起来的夜里。

月亮在天的一角若隐若现，发着苍白的光，映着暗黄的夜空。久远的情思愁绪悠悠荡荡，如同萤火虫，又如童年时天籁般的歌唱。在明明暗暗的夜里，它们撩拨着如梦初醒的人，丝丝缕缕却找不到踪迹。她来自哪里，又将去向何方？这一切凌乱了这如梦如醒、如黑如白的夜。

微小的如同尘埃，却又势如洪流，激荡着混沌的茫茫夜空。那流逝的仲夏夜之梦，早已不翼而飞，消失在那远远的、虚妄的云端。我们抓不住，也看不着，只在偶然的时刻想起，如同小精灵的灵光一闪。心中只剩下冷却如冰山的情感，那往日的欢笑难得一见，失去的东西永不再来。

我们只能在莎士比亚的语句里寻找一点可怜的温暖，那温暖如荧光闪闪。在缥缈的夜里，浮现出海市蜃楼般的景象。是谁拉起了红色的手风琴？美丽的姑娘又到林间去会她的情人。苹果树倏然落下的花落在她的发间，燃烧的青春在静静的夜晚绽放。那秋日夕阳下的白桦林又见证了多少情人的无奈和离散？

（三）

古人今人像那一江春水，从春流到秋，直到水瘦山寒或变成了冰，再没一点生动的迹象，明月共此时，谁又举起了酒杯，当歌对酒时，月光照着的金樽，无语凝噎，亦或泪落无声。

谁动了我年少时的月光，那个月夜，光和春风一样柔和，谁沉醉在那迷样的光里，青涩的笑意溢满那个十八岁的夜空，十八岁，十八岁的月光，和雨一样让人心情荡漾，可再也找不到那个天空，那些月夜的光和太阳里飘着的雨。

人所共知，条条道路通罗马，尽人皆知，不到长城非好汉，绚丽多彩的远方充满豪情和豪情，举世共享的月亮啊还是那样愁肠百转，阴阴晴晴圆圆缺缺的月亮，谁还记得古老传说和童话中的种种描绘，月夜的女巫在咕咕哝哝的絮叨着什么，那暗夜阴影里的乌鸦在寒夜孤独地思索。

永远地，那凉凉的仲夏夜离我们远去了，伴随着那夜轻柔的风，那迷人的、浅浅的笑靥，以及你凌乱而柔软的发丝，这些都只能在记忆的深处寻觅。梦一般，那些美好清晰又朦胧，失去后便永不再来。我们再也无法回到那个凉爽的夜晚，那里没有悠悠花枝的俏丽，那只曾经歌唱的夜莺也不知飞向了何方，小花园里只留下了别人快乐而又寂寥的歌声。

夜，这样的静！那个仲夏没有梦的夜晚，午夜时刻的森林，哪个精灵在静静地发呆，一切过眼云烟一切白驹过隙，还有什么尚未停息，在这林间的风声。

那迷人的仲夏夜，就这样飞逝而去，谁也无法呼唤它再度降临。萧瑟的秋天在一夜之间悄然而至，带走了全世界的叶子，黄的、绿的、红的，色彩斑斓却又带着一丝哀愁。一枝红杏曾让满园春色盎然，而今一江秋水却让满城沉浸在了秋的氛围中。那绵绵的秋思忧愁，虽然没有断桥残月的景象，却一样让人心底感到木然凄然。

有什么离我更近，是天上一颗一颗的星星，还是故乡那一座一座的坟茔，夜愈发地黑暗幽深，捉摸不定。

谁马不停蹄的忧伤钻入那片孤寂的风声，莎翁上演的这仲夏夜是喜剧，还是悲剧的人生。

冰冷，优雅，那春天暗夜里的雪，曾是瑞雪兆丰年的雪，也在星星跌落的哪一刻，洒满了寂寞，孤寂的夜，落寞的雪，一别经年，一层薄薄的土把往昔阻隔，再也不见你的笑再也无法靠在你暖暖的怀抱。

风依然吹依然吹，在这火热的夏，却让人响起那个初春冷冷的雪，那场盖棺定论的石头一样冰凉的雪。

曾几何时，凌晨，有雪，悄无声息，昨日的星辰飘落在另一个世纪，只有故乡的麦田和月光生动在一个个旧梦里，在无限的梦靥里银光闪闪，那一年的雪好大那一季的庄稼又是大丰收，雪纷纷扬扬洒落大地，我站立窗前，倾听季节的苍茫，那暖暖的火炉上煮着红薯，火苗滋滋地响着，满屋缭绕的烟和浓浓的香。

那些月光里生动的笑语和温度，已尘封在另一个世纪，你在遥远的月下，木乃伊一般，沉睡在那遥远的乡愁里，今夜的月照见了唐代的诗人，照见了秋风里那个依然流浪的身影，也照见了久已死掉的故乡和青春，不死的，只有嫦娥的桂花树，夜夜洒着清香一点，滋润着自古及今跌落的诗人的泪滴。

月又圆，夜色无限好，谁又举起了那只熠熠闪光的金杯，夜夜笙歌，岁月如歌，对酒当歌。

（四）

当我唐诗宋词里寻找着明月光，在万籁俱静里感知故乡的温度，此刻一颗白白的月亮却悄然爬上来，透过天上惨淡的云偷偷张望，多少华丽丽的虚张声势的腔调，多少迷乱的狂想和寂寞的流浪，月亮升起了，像往常一样欢欢喜喜，其实我们的人生也一样简简单单。

我的世界里有一片荒寥的雪原，寂静澄明的风吹过一片又一片的荒原和山峦。

那个年月里只有一个破口琴，轻轻地吹醒了黎明的小村，吹醒了下地的父老乡亲和那个眼神懵懂的放牛娃，那轻轻的口琴吹远了山村吹远了日月，吹不走那儿童相见不相识的乡音，那故乡的柠檬的月夜还是那样温柔那样多情，只不见了年轻的欢笑和嬉戏，那门前的倏然落下的枣花惊醒了谁的寥落的旧梦，醒来泪湿沾衿找不到来时的方向，花也落了雪也落了那凌乱无依的梦也落了，在这无风无雨无晴无明的早晨，听不到朝霞里的短笛也看不到那个小小的放牛的孩子。

眼看夕阳要落下，山村那稀疏的树影被照得通红，一种异样的忧郁还是温馨，飘荡在这快要落山的余晖里。

没有西风瘦马没有枯藤昏鸦，几只相与还的飞鸟生动了即将进入夜幕的小村庄，一天外出的货郎也满面笑容地回家，乡间的小路上响起了乡民的歌声和笑谈，月儿快要升起来了，那个放牛的娃守望着村口，等待着在北洼忙碌了一天的娘和爹，穿过时光的隧道穿越层层迷雾般的众多的事物，走过乡村走过城市走过山林和故乡的每一条河，能否找回那片夕阳里的笑声，城市的房屋密密麻麻，城市的大街川流不息，谁还记得那波光粼粼的河流，长河落日圆梦里也找不见。

不要提及那古道西风中的瘦马，更何况那如血的残阳，让人不禁感叹人在天涯，今夕是何夕。转眼间，只见那茫茫原野上的一弯浅浅的白月。岁月无声而逝，没有约定，那纷纷扬扬的红尘中，我们找不到春天的踪迹，也找不到家的方向。昔日的欢欣，只在梦中偶尔降临，那是上帝稀有的恩赐。醒来后，只发现破旧的青衫已被泪水湿透。

谁借我一些月光把故乡和青春照亮，让每件东西的阴影在夜里消失，那熄灭的火，那多余的风，留下的虚空，瞬间丰盈，夜，乌鸦，秃鹫，黑得发亮，谁在这亮亮的黑里，寻得，一颗失而复得的月亮。

漫山遍野的夜影啊，谁在奔跑，谁在喊叫，谁在活着，谁已经死去，死在那个不知愁滋味的暖暖的月夜。

（五）

游荡的灵魂，在无边无际的田野，像云一样漂泊，任性而又顽固，宛若那庄周梦里的那只蝴蝶，那黑花的斑纹记载着什么，是执著的追寻，还是痛苦的思索，在暗夜闪烁，是灵动，还是悲伤的歌。

我多想回到那个秋天，夕阳的余晖慵懒地洒遍森林，金黄高大的林木如油画一般，定格在每一个沉静的秋天，定格在每一个孤独无依的夜晚。

原野，日渐丰富辉煌也日渐凋敝，杜鹃鸟的啼叫，撕破了夜空，那靠鸟鸣喂养的时光照不进斑驳疏落的那片白桦林。那原野不久就会没入黑暗，带着所有的事物和纷纷扰扰的尘埃与誓言，我多想请求远方的那片夕阳，赐予我遥远星辰的智慧和密语，让我在日落前完成自己一个纯粹的宿愿。

我想回到那里，回到那个浓郁的秋天，可那个秋天再也不会回来，我们的时光，我们爱恨幽怨的秘密都集合在那里，那风吹过一冬又一下夏，那一地又一地的苹果花洁白了大地，那跌落尘埃的一地旧时光再也拾不起。

走过一个个漂泊的白天，强颜欢笑的茫然奔忙了一天又一天，每一个暗淡的夜晚点燃一支香烟，像荆棘夜的女巫咒骂哪个混蛋，寂寂的夜静静的荒原，谁又听到一声声无助无声的呐喊，也许只有家的方向听得见，走过万水千山走不出那山乡的夜晚。

一切美好，一切事物都有始终，鲜花，阳光，荒原，坟墓，一切自由开放，一切各得其所，默默地成熟，璀璨，落下，结束，留下空空的辽远和寂静，黑暗的夜，或梦一样的悠闲，如流星一样地绚烂，闪亮，消失，沉寂。

走过多少神秘的夜晚，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淡淡的哀愁和氤氲里，将你我改变，梦里的时光会不会长出再生的翅膀，自由飞过一片一片的荒原河流山川。

风无声地奔走，北雁漫飞，落叶满长安。山坡后面，她那戴过的、绣花的、飘动的红纱巾，是否还明亮在他的心间？拉起红色的手风琴，一点点想起那个仲夏夜的梦和悄悄远走的秋天。那一片落叶的呼唤，嫦娥姑娘是否听得见？茫然的夜，月光一片。

（六）

来来回回的热风，寒风，刮不走消失又回来的身影，在这喧嚣的秋日，孤单的尘埃何时落定。

寒塘渡鹤影，那洁白的身影蹁跹飞过，如那夜空的神灵。那孤单的喜鹊可曾睡去，在这凄清而恍惚的夜色。

花开无语，叶落无声，一切都必将腐朽无踪。风会带走整个秋天的叶子，带走整个秋天的消息。让春天的歌和夏天的梦杳无音信，岁岁年年月月。只有天下众生生生不息，花落花开，春去春回。梦去无依，东篱采菊，生活依旧继续。

月夜枣花坠落的声音永远在召唤，呼唤谁阑珊无梦的那个惊愕的夜晚。

那生在地里的庄稼，活过一季又一季。

不说坚强，也不说凄凉，只那月光，明晃晃。

谁种的庄稼，我全部吃掉，依然没找到那个死掉的乡愁。

举起酒杯，端着的也是粮食，这粮食的精魂，在月夜里，能否把死掉的魂灵唤醒，似醉亦醒，醉生梦死 ，我已经做过很多事了，劳碌，举杯，望月，惊梦，还要做更多的事，举杯邀明月，做梦，再惊醒，如此忙忙碌碌，穷尽一生，也无法存留下桂花的点滴芳香。

夜夜挥洒，夜夜清辉，蓝色晶莹的月光，点点无声泪。

一个卑微的人，走在迷离的风中，一粒夜的种子，悄然播下了光明。

闪电毁灭了一切，世界再没有什么秘密，瞬息便度过了华丽的一生，不留一点踪影。

有诗云：

秋日艳阳桂花迟，金桂银桂相依依。

昔日幽情如西溪，龙井村里话今昔。

钱江大桥如天翼，江水潮涌不停息。

水天一色人亦喜，何必天涯寻知己。

天堂揽胜勿迟疑，桂香浓浓东坡堤。

小镇大爱梦痴迷，月夜摇情美西子。

不言今朝有佛系，灵隐寺里济癫痴。

风过断桥月偏西，哪怕无花霜雪袭。

2024.9.22 秋分 丰收节 泰山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