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祝晓锋的头像

祝晓锋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03/28
分享

生命之爱

“老婆子,饭做好了没有,我来搭把手吧”,郑来福温和的朝着厨房问。老伴撩拨着满身的麦草飞沫和赶不走的熏烟,颠着小脚急忙火燎的跑出矮小昏暗的厨房,“好了,就等着吃吧”。农村八十岁老两口平平淡淡的一天,从这样蕴含关心的你来我往中开始。

郑来福一家在村里属于外来小姓,是当年修建羊毛湾水库的移民户。

郑来福瘦小精悍,脾气倔强,性格稍有些怪异,与人少有深交,子女随了老郑。虽然郑来福一家不太合群,但这个山村乡风淳朴,村民厚道,几十年来倒也相处融洽,没有大的纠纷波澜。

郑来福老两口生养有三子一女,女儿远嫁外地,生活是过得去的一般。老两口面朝黄土背朝天,侍弄着田地,坚守着农民的本分,拼死拼活,硬是身拖心拉的把子女抚养成人,也是连滚带爬的给三个儿子都娶了媳妇,算是完成了作为爹娘的任务和顶头大事。子孙满堂,儿大分家,然而分配的你多我少,你好我赖,父母赡养的你管我不管,各自有理,僵持不下,最后也是闹得不欢而散。为了“兄弟们的和睦”,郑来福和老伴打碎牙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含泪送走各家老小,想着身体还好,省的遭嫌弃惹麻烦,最后偌大的老屋只剩下郑来福和老伴。

大儿子原来在农机站开推土机,有一技之长,后来各种原因返回农村,经营一辆小四轮拖拉机,农忙时节碾场拉麦子送包谷,平时围绕周边搞搞运输,在村里盖起了少有的楼板砖混平房,日子在当时算过得不错。二儿子和三儿子在信息相对匮乏,交通不便的九十年代初期从西安批发来药材,人背肩扛千里迢迢赶往甘肃、宁夏、青海甚至新疆,批发给药店诊所等,赚取一部分差价,收益颇丰,短短几年也分别盖起了两层小洋楼。

分家十几年来,虽然儿子很少关心过问郑来福老两口,但农村只要有一亩三分地,奢望不高,温饱是没有问题,虽清苦倒也自在,只是老伴的高血压没有很好的控制,一年比一年严重。

郑来福八十三岁时,老伴突发脑溢血,撒手人寰。

少了老伴的唠叨和犯病时的烦累,郑来福感觉一个人的生活倒也美哉,要清爽了许多。

开始了每天似乎惬意的日子。起床第一件事就坐在房子的土炉子旁,生火熬茶。掰一块云南的碗碗茶,放进里外黑漆漆带手柄的铁罐罐,随着小风箱的呼哧呼哧,艳红的塘火映衬着幽暗沧桑的脸庞,显得木讷呆滞,只有盯着茶罐专注的眼神,和时不时吹吹升腾弥漫是烟亦或是水汽的摇摆探视,才能看出不是精雕的蜡像。茶水焦灼的翻滚煎熬,让他心里无比愉悦,对这一碗又苦又涩老茶的期待似乎胜过了一切。端着中药般酱黑色的热茶,圪蹴着靠在斑驳蚀硝的土墙边,悠然自得,渐渐有了表情和活力,精神抖擞。然后简单吃点馍馍咸菜,出去转转拉拉话,一天从自由的无牵无挂中开始。

然而好景不长,不到三个月,没有陪伴孤独跟脚就来,老郑时长对着墙上的老伴发呆,说出去的话总是没有回应……更有一个现实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一辈子没进过厨房,自己凑活和吃百家饭总不是办法。

村干部和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主持召开家庭会议,商量老郑的养老问题。吵吵吵半晌没有结果,最后村长拍板:“为了公平,从大到小,一家一个月,轮流赡养,看病医药费均摊”。纷纷举手赞同,正所谓“人不患寡而患不均”,社会思维用于赡养父母也是难言。

坚持没有两个轮回,宣告流产,兄弟三个、妯娌三枚相互指责对方虐待老人,老郑受不了儿子们的整天呛呛,冷嘲热讽,白眼冷面,又自觉回到自己家里,只请求儿子们能轮流送饭到老屋就行。

两年时间,郑来福时常躺在家门口柴火堆里,埋进去半个身子,旁边放着一个盆一样的碗,一天两次送来的饭倒进去就走,无一句问候无一言说道。如若偶尔给老郑送点肉菜,儿子们能绕遍整个村子,见人就招呼:“今天给我爸送的肉臊子……”。断顿是常有的事情,左邻右舍看着可怜,对郑来福也挺照顾,送饭请家里去吃也稀松平常。

郑来福八十五岁时,最小的孙子中秋节要结婚。农历八月十四,他去镇上赶了趟集市,很奢侈的买了身新衣服,剃了头发刮了胡子,美美吃了一碗羊肉泡,临走时买了十个油糕五根麻花,来回二十里路,中午悠哉悠哉就回了家。

老郑焕然一新,村里人很是诧异,纷纷调侃老郑。六婶心直口快:“你个老汉,明儿孙子取媳妇,把你整这么能整想干啥,你也想娶个老婆”。郑来福难得笑眼舒眉回应:“哎,你还别说,我明儿就有老婆了”,大家都哈哈一笑骂郑来福成了个“老不正经”。

下午,郑来福异常活跃,走街串巷,拉话谝闲传,忆往事送感谢,积攒了一辈子的笑声在此释放,大家都猜测郑来福的各种好事。

次日早上九点多,儿子派人过来让郑来福吃喜宴,然而大门紧锁,一遍遍敲门砸门,没有丝毫回应。人越聚越多,生病了还没有起床?于是村长让人搭梯子翻墙进去从里面开门。

大门里,郑来福趴在地上,眼睛睁的大大的,右手搭在水眼口上,已经冰凉。村长带了几个人赶紧进去,从卧室到门口,长长的呕吐混杂的血印七拐八弯的延至院子中间。室内桌子上放着郑来福和老伴的早年合影,三根香一根蜡烛已经燃尽,供着油糕麻花和他那个盆一样碗里的剩饭,浓烈的敌敌畏夹杂着酒精的味道充满了整个屋子。

郑来福身边拖出了一个大大的框,中间若隐若现有个“木”也许是“才”,他是用身体最后的力量在写一个字:是“困”是“团”?

小心翼翼的抬起郑来福,身下压了一张皱皱巴巴的旧报纸,展开,歪歪扭扭,红黄相间,渗隐不清的几个字:“高兴,药当成酒,包给我娃泼脏水”。

女人孩子哭喊的肝肠寸断、黯然销魂,只是四个子女呆滞的守在灵前,几个昼夜,不哭不闹,食不遑味,没有一滴眼泪。

郑来福走了,后事办的很尽力。

三个月后,郑来福的“百天”,老郑的院子里却有了十几年没有的热闹的喧闹。一辈子孤守米家河,老郑的胞弟郑有福被郑来福的子女接了回来,郑有福一身喜庆满脸幸福的坐于上堂,四个子女携着一大家磕头祝寿:“爸,祝您老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一半祭奠一半寿宴。

眼泪,是悔恨是欣慰……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