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宫殿》

《最后的宫殿》

一、重 逢

雨过天晴，泥土里腐殖质发酵的气味和青草味掺杂在一起，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新的古代器具出土的消息不胫而走，引来了各界人士的重视，发布现场人群嘈杂，媒体们挤破了头，都想第一时间获得最新消息。

而新出土的文物必然会有所损坏的地方，凌建文好不容易完成了最后的收尾工作，交代了几句后便去稍作休息了，他不习惯热闹，比起吵吵嚷嚷的人群，他更喜欢一个人独处。

凌建文揉了揉太阳穴，却一个清脆的女声被叫住了。

“凌建文？”

周围的喧嚷瞬间褪去，凌建文脑海里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女声。那声音悦耳动听，带着一丝熟悉的慵懒尾音，语气小心试探，带着一丝不经意的喜悦。

那是他记忆深处，最难忘却的甜蜜旋律了。

凌建文身体轻颤了一下，神情恍惚，竟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他缓缓转过身，看向不远处那个熟悉身影，眼眶慢慢地红了。

女子身上青涩气息早已褪去，她本就高挑，一身黑裙把她衬托得更加修长明艳，只不过一瞬，脸上的惊讶就迅速被微笑代替。她起着嘴角，那笑容仿佛挂在她的脸上，成了她的面具，带着她自己都并未发觉的客套与疏离。

她摘下巨大蛤蟆墨镜，背着fendi的包包，手里拿着一杯咖啡。

两人的眼神一交汇，凌建文便不由得想起初遇他和她时的模样，但此时已经物是人非，凌建文知道，过往的美好终究是过去，也许会埋藏在心里，成为最柔软的一处，但绝回不到过去，这些记忆如水中月镜中花般，只能被永远尘封。

两人打过招呼，一时有些尴尬，不知从何谈起，便不再多言，女子躲开他的视线眺向远方。

凌建文试着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明明是熟悉的身影，他却有些认不得她。时光流逝如同墙体剥落，分别已久故人不若斯，有些东西他来不及抓牢就化成流光消散了。

熟悉的脸庞，熟悉的人，他们如今却只能陌路重逢，相顾无言了。

凌建文呆呆地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眼前人与记忆深处那个女孩渐渐重叠……

一些似乎都是先前的样子，思绪一下子被拉的很长，他也回到了记忆最初的地方。

二、宫 殿

1973年的叶都村，凌建文在村尾的一间泥巴矮房里出生了，那是一个西北荒漠人口稀疏的小村落，偏远贫穷。

也正是因为那个地方落后贫困，就连学费都支付不起，凌建文虽喜欢读书，尤其是史书类文学，但还是迫于生存压力早早辍学当起了学徒工。村长是位心善的老人，凌建文经常到村长家里借书看，他懂礼貌，又好学，村长对他印象很不错，得知他辍学的消息，也只是叹气连声道可惜，在村长的介绍下，他接触到了文物修复这个工作。

他热爱着这份职业，也很庆幸自己能从事这份工作。在他二十岁的时候，文物修复不仅是他的工作，更是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时代变迁，文物修复的工作越来越被时代所需。各种旧址面临拆迁，开挖土方，大兴基建。谁也不知宝物会在什么时候出世，文物发现和修复工作也不断重复。

新闻里解说员报道着一个地下宫殿的出土，农村一户矮房下藏着一座巨大辉煌的宫殿，不禁令众人讶异，也引起了刚工作三年的凌建文的注意。

最让人好奇的莫过于，这个宫殿的墙壁上全是同一个女孩的画，壁画上的女孩貌美如花，，她埋葬在地下数百年，墙壁上的神态依然摄人心魄。

“你说，这该不会是古代皇帝专门为她建立的宫殿吧？”

同事刘坚有着与这份较为严肃的工作截然不同的气质，他是个很爱脑补的人，每次发现新的遗址他都会发挥自己的奇思妙想，令人哭笑不得。

凌建文见怪不怪，并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看着手上的信件。

此时他们正往那个遗址的方向赶去，追寻过去的真相一直是他们的热爱。而这份热爱能在工作中获得，也是一种幸福。

凌建文、刘坚二人到达挖发现地下宫殿的现场，远远就看到一些围观群众。他们和那里几个工作人员简单的寒暄几句，出示了工作证件后，就从新挖开的入口进去了。

宫殿地面被来过的工作人员放上了几盏灯，给这座沉睡许久的富丽堂皇的宫殿增了一丝温暖。工作人员为了不破坏宫殿的原貌，小心翼翼地进出。

凌建文被震撼到了，这座宫殿的豪华程度超乎了他的想象，但比起一个冰冷的宫殿，这里又更像一个充满烟火气息的家。

宫殿整体是古色古香的风格，临门的柱上雕刻着展翅的比翼鸟，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殿内云顶以檀木为梁，虽已被掩盖在地下千年之久，但仍依稀可以看出宫殿先前极尽奢靡之态，金碧辉煌的样子。

凌建文走在处处古迹里，仿佛能够听见南北朝的乐师在宫殿内击缶鸣钟的样子，古琴涔涔，钟声凝重，应和在一起和如同仙乐；再走几步，台基上的香炉就映入眼帘，或许这里也曾有一位佳人点起烟雾缭绕的檀香，歌台暖响，跳起一曲摄人心魄的舞；也许就在他足下的这片土地，就像刘坚所说的那样，女子翩翩起舞引得他心爱之人为之动容……

宫殿实在是太庞大了，凌建文走了一会，也没有走到宫殿的尽头，可奇怪的是，不论他往哪个方向走，宫殿里的那位女子的壁画每隔几步就能看见，且雕刻者及其用心，就连女子头上的簪花模样都细腻可辨，一肌一容，尽态极妍，女子眉宇间的温柔也被保留了下来，她端庄地站在那，似乎正对着凌建文颔首微笑，凌建文的心跳漏了一个节拍。

正是在这样一座宫殿里，隐藏了多少的秘密，这位女子和这个宫殿又有着怎样的联系，这一切越来越吸引着凌建文的注意，使他想要不断地探索下去。

凌建文朝着里面走进去，一副副栩栩如生的壁画很快便呈现在眼前。

壁画把女孩的神态情绪刻画得入木三分，每一次和壁画里女孩的眼睛对视，都有一种跨越时代与女孩对话的感觉。

“这画师的功力了得啊。”刘坚带着一丝崇拜的眼神看向那些虽然有所破损可仍然绝美的壁画，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凌建文也在盯着壁画，今天的工作是在记录每一块壁画的破损和完好状态，但他注意力却忍不住放在壁画中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孩身上。

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她甚至有着能令人为她建造这整个辉煌的宫殿的力量。

他仔细地观察壁画的角角落落，不放过任何一丝信息。与壁画中女孩的对视每多一次，想要破解女孩秘密的心情就更加强烈。

冥冥之中似乎是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他前行，去拨开迷雾，探寻那几千年前的奥秘。

凌建文从头到尾观察了个遍，除了几处正常的破损，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他意犹未尽地从地下宫殿出来。

壁画上的女子就好像是一个石子，落入他的脑海里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他日复一日不断重复的、单调枯燥生活里翻起波涛，让他难以忘怀。

凌建文的目标更加明确了：无论如何，他都想要完全了解画中女孩的故事。

壁画上的女孩一度成了凌建文心中的执念。在接下来开展工作的日子里，他一边修复还原着壁画，一边查找相关历史文献资料，用各种方法试图揭开女孩的身世之谜。

功夫不负有心人，将近两个月的不断查询，他终于找到了壁画中的女孩的蛛丝马迹。

整合各种资料后，他发现她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一位千金小姐，名为云燕，是当时很多男子心慕之人，但云燕却因父母之命嫁与一男子，令世人惋惜不已。

南北朝一位画师也因其出嫁，心中悲痛苦闷，只能留下壁画来保存这份爱。

“燕女才貌双全，京中多羡慕。十里红妆为帝妻，男儿多叹涕泪留。此经一别数年，再无贵人佳貌。自古红颜求不得，黯然多是伤心泪。”

这是当时云燕出嫁之日，众人觉得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女子可堪相比。倾世佳人，终成为人妻，伤透英雄泪。云燕是一个朝代的传奇。

得知了这段历史，凌建文看着壁画的心情多了一丝复杂。他感叹于为画师对女子的感情，叹息于爱而不得的遗憾，他的心里竟也隐隐感到一丝伤感。

三、初 见

时间飞逝，壁画的修复工作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凌建文像往常一样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回家路上。夏天的晚上天黑的很晚，到了这个点天还亮着，他有个习惯，在回家前都去楼下的书店看一眼新书，今日也不例外，凌建文朝书店的方向走去。

大街上人群熙攘，父亲带着孩子，母亲则在一旁和卖首饰的商贩讨价，带着朴素帽子的小伙子身旁站着扎着麻花辫的女子，唱片店里传来流行歌，从小街巷中穿出骑自行车的孩子，后面围着一群年纪稍小的孩童玩耍打闹着，旁边就是那家书店。

他推开门，门边风铃哗啦啦响了起来，书店在放《sealed with a kiss》，一首老歌了，凌建文很喜欢这首歌，sealed with a kiss，追忆往事，以吻封缄。

凌建文找了个小角落，打开那本有关云燕的文献继续看了起来。

“老板，我要买这本书。”

女孩的声音像百灵鸟一样清脆悦耳，带着满满的活力。

凌建文一向是做什么事情都会沉浸其中的人，这一刻他却忍不住抬头想要去寻找这个声音的主人，他像着了魔一样。抬起脚步走了出去。

女孩笑颜如花，正和老板交谈着什么。她穿着一条米白色长裙，头发绑着马尾辫，脸上的神情和壁画中的姑娘简直一模一样。她似乎从他魂牵梦萦的壁画里走出来般，美得让人心动。凌建文甚至听到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全身血液也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书不慎从手中滑落，他呼吸加速，匆匆捡起书，眼里尽是不可思议：这世上怎么会如此相像的两人？

他怀疑自己眼花了，挣扎了一会，又再次把目光转向那个女生，可是看到的却是女生离开的背影，他推开人群拔开腿追了上去。

凌建文神情激动，身体因为着急在微微颤抖着，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再看看那位女生，想要彻底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

凌建文跑得气喘吁吁，努力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可终究看她消失在人海里——他把她跟丢了。

他一直找到天完全黑了才放弃，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女孩的身影却一直在他的脑海中缠绕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她的执念如此深，也许是受到壁画的影响吧……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若干年后，当回想起当时的自己凌建文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如同命运般的相遇必定会在他的人生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不过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提。

他很想再见到那个女生。

每天工作结束后，他总是比往常更迫切地走进书店，心里抱着一丝侥幸，期待着哪天又会再次相遇。看到书店来来往往的人，光是想象和女孩重逢的样子，他都会心生欢喜，忍不住扬起嘴角。

但事与愿违，越是期盼，越是得不到，他一直没看到女孩的身影。

凌建文依然每日坚持来书店，这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这日工作有些琐碎，凌建文本准备直接回家休息，但路过书店，却还是走了进去，坐在熟悉的角落，翻开书。

四、靠 近

书店这个点的顾客很少，他听到一阵风铃声，不过很快又投入到了阅读之中。

窗外天色黑了下来，凌建文抬头看了眼时钟，已经很晚了，起身欲走，却撞到了一个人。

“不好意思！”

他条件反射般立刻道歉，垂眸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

小姑娘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煞是好看。

凌建文愣住了，这是他等了数月有余的女子，却是这样尴尬的相遇。

“喏，你的书。”

女孩捡起那本凌建文掉在地上的书，递给他。

凌建文连忙道谢，看着自己脚上布满补丁的鞋，旋即又有些局促。

她身着白色连衣裙，气质脱俗，在书店白炽灯照射下显得皮肤更加白皙，那一瞬间，凌建文甚至觉得她整个人在发光。

她脚步微动，凌建文有些焦急，以为女孩要离开，便顾不得什么脸皮了。

“那个……你看的是什么书啊？”凌建文看着那陌生的一串串陌生的字体，忍不住和她搭上了话。

她回头看着凌建文，脸上挂起了一抹微笑，那瞬间凌建文觉得连空气都是充满了甜甜的气息。

“我来找找资料而已。”女生吐舌，俏皮道，“是挡到你了吗？我……”话毕就想往一旁避开。

凌建文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想法，赶紧阻止了她，“没有没有，我看你看得认真，就想问一下。”

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经常来这里吗？”

凌建文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空闲时间都会来这里看会书的。”

凌建文耳根微红，他在撒谎，最近一段时间他明明是为了制造和女孩偶遇的机会才天天都来，他有些无措，低头看着书掩饰自己的生涩。

“那挺好的。”女孩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可是看凌建文的眼神明显多了一抹欣赏。

他见女生不再说话，便主动搭上话头，“你也是吗？”

“嗯？”女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有点羞涩地笑着摇了摇头，“书店太闹，我喜欢在黄山公园看书。”

“黄山公园？”

“嗯！离这里也挺近的，那里有凉亭，环境也挺不错。”

凌建文的手轻轻扯了一下自己的裤子，忍不住小心试探地问，“我们可以一起去吗？啊，我是说……”他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礼，但又紧张得不知道怎么开口。

“当然可以啊。”女生看着凌建文涨红了脸的羞涩样子越发觉得有趣，忍住笑意又补充了一句，“随时欢迎哦。”

凌建文觉得世界一下子明朗了起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你好，我叫凌建文。”

“你好，我是林妍。”林妍又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很好看，月牙似的眼睛里荡漾着星光点点，令人着迷，偏偏她又爱笑，凌建文很喜欢捕捉她每一个笑起来的瞬间。

林妍看了下时间，很抱歉地说了一句，“还有事就先走啦，有机会再见……建文！”

林建文慌忙点了点头，“那你先走吧，下次见。”

她浅笑着朝凌建文微微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凌建文笑得灿烂，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般，连呼吸都不由得放轻，生怕惊扰这场美梦。

凌建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手里拿的那本查询到壁画主人公故事的历史文献，这次再看着壁画上女孩的脸庞，他心里想的全是林妍甜甜的笑容。

他第一次有了心动的感觉，就像捧着一个易碎的艺术品，看着她在阳光下闪耀，又怕不慎从手里跌落，这种感觉美好而甜蜜，期待又紧张。

怀着这份宛如初恋般的心情，凌建文抱着书睡着了，他做了人生中第一次完全幸福的美梦，嘴角微微上扬。

五、倾 听

第二天，凌建文满心期待着和林妍的约定，便早早结束了手里的工作，一路小跑去到黄山公园，果然在那个凉亭看到了她的身影。

凉亭旁边有一颗苍天大树，几片树叶轻轻飘在林妍的肩头，落日余晖打在她好看的脸颊上，那一瞬间，凌建文觉得林妍是一切美好的代言词。

凌建文放轻了脚步走到她身边，却还是被她发现了。

她有些惊喜，朝凌建文招了招手，两人相视而笑。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凌建文看着面前笑颜如花的女生，心里暖呼呼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打趣道，脸上的笑容就没停止过。

“你肯定会喜欢上这里的。”林妍很开心地和他聊了起来，两人的话题从书店聊到工作，竟也挺投缘，发现和彼此有不少共同话题，在交谈中二人少了一丝陌生，也算亲近了不少，足足聊到了太阳下山。

如果什么是幸福，对于当时的凌建文来说，应该就是此刻吧。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凌建文不再去那家书店，一下班就去往凉亭，他和林妍也亲近了起来。

“诶？文物修复员？感觉很枯燥的样子……”林妍轻眨了一下睛，眼里带着一丝好奇，“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转行呢！”

听到林妍这么问，凌建文愣了一下，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我喜欢这份工作。看到那些文物经我的手修复，我心里是很自豪的，也很享受这份工作。”

“总是重复这样的生活，不会累吗？”林妍好奇地看着凌建文，有点不懂他的想法。

“喜欢的话无论如何都不会累呀，喜欢到了极致，就会变成了一种习惯，成为生活乃至人生的一部分。”凌建文心里暗暗想，林妍，如果能这样和你一起生活，让你成为我的习惯，该多好。

他同样好奇地问林妍，“你呢？以后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

“我啊，像去看看外面广阔的天地。”林妍眼里满是坚定，“我想做一名记者，采访世界各地的人，感受每一种人群的不同人生。”

可是凌建文却愣了，他小心询问一句，“你想出国？”

对于从贫穷落后的山区走出来的他来说，能在大城市里做这样一份工作已经是奢侈了，更不用说出国——那是他在电视报道里才能看到的字眼，那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甚至是不切实际的。

对于大多数这里的人来说，似乎有一份稳定不四处奔波的工作就已经是万幸，快乐不是四处游历，而是那种和好友亲朋聚在一起的感觉，对于个人的追求，那便不在这代人的考虑范围内了，他们当然不知道，也不会想到，在二三十年后，一大批人为了追逐名利而争得头破血流。而林妍显然和他们，和他凌建文格格不入，凌建文有些嘲讽地笑了。

“对啊，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我想听很多很多故事，和很多很多的人交流！”说到自己的梦想，林妍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停不下来了。

她对凌建文说着各个国家的不同文化，说着自己向往去看一看的比萨斜塔，凯旋门，自由女神像……眼神都充满渴望。

凌建文心里有些复杂。

他看着面前滔滔不绝的林妍，觉得她离自己很远——

虽然，此刻她就坐在自己身边，幸好——

她还坐在自己身边……

凌建文舒了一口气，安慰自己，毕竟她说的是梦想，未来是未知的呀，未来的哪一天，也许林妍会改变主意，想到这里，他一下子快活了起来，他被林妍的情绪感染，也忍不住幻想自己的未来。

二人想着各自的将来，就这样高谈着理想生活。

凌建文对面前的这个女孩子，他总想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她。

初来这个城市，人生地不熟的时候，他总喜欢去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基地”，每当他感到疲惫，就会去那里坐一会，看着风拂过花海，似乎一切的烦恼也被带走，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林妍也会喜欢那个地方

“林妍，想不想去秘密基地？”

林妍的眼睛弯弯一笑，像个好看的月牙，眼睛里的亮光闪啊闪的，看的凌建文一阵恍惚，几乎要迷失在她的眼睛里。

“秘密基地？”

林妍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一下子拉起了凌建文的手，“建文带路！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秘密基地！”

凌建文脸上像是着了火，心里又高兴又忐忑，她的手软软的，由于距离是那么的近，他甚至能闻到他发丝上的香气，他避开林妍的视线牵着林妍往前走，林妍只觉得眼前这个害羞的人好笑，在他身后笑的像一串银铃。

“我们到了。”

林妍往前走，踏入了这一片令人震撼的花海。

盛夏正是曼陀罗的花季，它们在夏日的晚风里摇曳舞动着。傍晚的天空好像一片倾倒的橙汁，甜蜜又酸涩的感情涌上心头，少女的脸颊被夕阳晕染上色彩，灵动的双眸里装着一整片曼陀罗花海——还有在她身侧默默注视着她的凌建文。

黑色曼陀罗花和白色曼陀罗花交错盛开，曼陀罗花的花语正是无终的结局，白色则似林妍如今一般纯洁无瑕，她天真无邪的脸上没有经过世俗的打磨，她是世界上最好，最纯净的人。

也许命运早已书写好了尾篇，也许造化弄人，他们二人的结局也正如这盛开的烂漫的花儿的花语一般。

林妍在花海里奔跑着，风轻轻扬起她的发丝，吹拂她的裙摆，她此刻的眼里满是花海，而凌建文的眼里却只有她一人。

“这片花海真美！”林妍忍不住赞叹道

“可是你却不知道，在我眼里，你比花海更美。”

这些话凌建文最终没有说出口，他说不出口，也知道自己没资格说出口。

正如童话故事里的结局“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一样，能够和公主生活在一起的永远只有王子，美好的童话里出现不了士兵和公主的荒唐故事，残酷的现实更不会出现。

她学识渊博，一举一动都体现了良好的家教，正是这样的家教怎么会允许她和一个连学都没上完的、来自乡村的文物修复员坠入爱河呢？家教让她对待凌建文友善，可是凌建文自己却不能当一个不知趣的人，林妍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可以仰望，却触碰不到，属于她的，只有更广阔的天空。

有那么一瞬间，他只想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建文，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林妍把面前的碎发整理到耳后，对凌建文甜甜一笑

凌建文从思绪里拉回来，也许是被林妍的笑颜打动，他暂时没有去想未来的事情。

“我是一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

凌建文苦笑了一下，示意林妍坐下，于是二人席地而坐，抱着膝盖，林妍安静地听着凌建文讲述着自己的过去，皱起了眉头。

“可能林妍你没经历过——那种贫穷的感觉。小的时候，只有爷爷一人抚育我长大，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爷爷的养老金，两个人的日常开销，还有我的学费，仅仅靠爷爷的养老金是绝对不够的。”

风吹红了他的眼，他顿了顿，继续道，“后来爷爷去世了，我只能辍学去打工。”

林妍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眼前这位与自己生活轨迹完全不相同的人，只是捏紧了裙边，喃喃道，“建文……你别难过……都过去了！”

凌建文兀自讲了下去，“村长是个心善的人，他知道我爱读书，就给我在城市里安排了一份能读书的工作——也就是我现在的这份文物修复员的工作。”

“我也常常想着我的理想，可是林妍你知道吗，有的时候人活着就是一种理想，剩余的全都是命运的馈赠，命运能让我遇到你，我就已经充满感激了。”

凌建文还是说了出来，他不敢看林妍，怕自己失望，也怕林妍失望。

“建文”林妍轻喊他的名字，“既然命运早就馈赠了礼物，我们就更不能辜负了。你喜欢读书，现在的工作能让你有机会接触到很多的书；我喜欢更大的世界，如今我们都在为了自己的梦想努力奋斗，这不也是很好的事情吗？”

凌建文有些失望，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却不是他所想的结局。

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时候不早啦，我先回家了。”

林妍和凌建文挥手道别，过了一会又迈着小碎步折返，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建文，我……我不认识路。”

凌建文被她逗笑，于是道，“走吧，小傻瓜，我带你回家。”

盛夏的风即使到了傍晚也依旧温柔，它吹过二人的脸颊，风中藏着二人的心事，还有凌建文隐晦的感情。彼时的道路上，还没有绵延不绝、轰鸣而过的汽车，也没有聒噪的喇叭在耳边不停吵闹，路边绿树成荫，夏天的小动物藏在绿荫里奏响交响乐，道路相互串联，凌建文和林妍在路灯下的影子被拉的很长。

林妍是个名副其实的路痴，不到家门口周围就完全不记得路，于是他们在林妍的“带领”下，成功地在很多个路口和归家路擦肩而过。

林妍有些丧气，于是干脆坐在马路边，郁闷极了，凌建文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只觉得可爱极了，哪里舍得责备她认错路。

路边有一位卖糖葫芦的老人，凌建文对林妍说，“在这等我一下。”然后就飞快地买了两串糖葫芦回来，递给林妍，又怕她吃不惯，试探性地问：“你吃过这个吗？”

他显然是多虑了，林妍接过糖葫芦就愉快地吃了起来，甜腻的脆壳下包裹着酸酸甜甜的山楂，每一口都是满足。

本以为像林妍这样的人是不会喜欢这样的街边小食的，没想到她吃的很开心。

“建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冰糖葫芦？太好吃了！”

糖黏在她的嘴角，她此刻就像一只贪嘴的小花猫，令人忍俊不禁。

“噢，小时候我看着路边的糖葫芦就很想吃，但是那个时候买不起，刚刚看到又卖的，感觉你会喜欢，于是就买了一串。你喜欢就好。”

凌建文的眉头舒展开来，还好她喜欢，他的嘴角微扬。

“本来……我是不爱吃糖葫芦的……”林妍的嘴里塞了一整个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着，“因为小时候总吃的满嘴都是，被母亲训斥……”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语气一下子伤感了起来，“外公疼我，于是悄悄背着母亲给我买糖葫芦吃，可是外公前几年也已经过世啦，从那以后，就没有人给我买糖葫芦吃了。”

林妍望着疾驰而过的汽车，缓缓道，“外公知道我的梦想，也是外公，在离别的最后一刻告诉我永远不要放弃追逐自己的心，所以我一直以来都如此坚定。”

凌建文一怔，似乎能明白林妍的那份坚定，他没说什么，等她吃完了之后终于把林妍送回了家。

时间流逝地飞快，不知不觉二人已经相处了大半个月，凌建文的修复工作也接近了尾声，领导很满意这次的工作成果，决定给凌建文放个长假，凌建文高兴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林妍。

林妍得知后，眼里都冒着光了，闹着要和凌建文一起出去旅游。

心爱女孩子的邀请岂有拒绝的道理？凌建文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临行前他特意准备了一件正式场合才会穿的中山装。

二人在约定好的地点会面，凌建文的脚步有些迟疑。

她太耀眼了。

她穿着最简单的法式小长裙，与其说是服饰华丽，不如说是她的气质把衣服衬托的华丽了起来，就连周围的空气都连带着变得高贵了起来。

凌建文苦笑着迎了上去，心里有一丝异样。

林妍像是这里的常客，她带着凌建文一起去了当地最出名的咖啡馆，点了两杯咖啡。

“你经常来吗？”

凌建文照着她的样子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冲击着他的味蕾，他轻轻皱眉，并不喜欢这种味道。

林妍点了点头，“我很喜欢这种味道，开心难过都会来喝上一口咖啡，咖啡能治愈我的心情。”她看到我皱眉的样子，察觉到我似乎并不习惯咖啡的苦涩，便体贴地用小勺子给我放了很多糖，“这样会甜点。”

“这氛围挺好的。”凌建文观察着咖啡馆周围的情况，忍不住赞美了一句。

林妍听到后，眼睛一下子亮了，“确实，不过法国的巴黎才是最浪漫的地方。”

凌建文有些不自在，想要赶紧结束自己不熟悉的一切，于是岔开话题，“接下来我们要去那里？有什么地方你喜欢的？”

“当然有，待会你就知道了。”她特地勾起凌建文的好奇心，笑得嘚瑟。

两人在咖啡馆里又聊了一会最近发生的趣事，待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便想着离开了。到柜台买单时，凌建文看到小票上的天文数字忍不住吸了一口气——那个差不多是他一个月的工资，但还是故作镇定打开钱包准备付钱。

林妍笑着从包里掏出大额钞票，“我请建文出来玩，哪有你买单的道理嘛！”

她知道自己的工资，这些在他们交流中早已知晓，他知道，林妍这样说是为了给自己台阶下，况且这对于她来说确实是不值得一提的小钱。

可凌建文心里不是滋味，自尊心让他面红耳赤，感到一阵羞愧难受。他不得不开始直视和林妍之间隔着的巨大的鸿沟，不仅是视野，更是金钱，或许他们一开始就隔着什么，他们并没有真正亲近过。

林妍感觉到凌建文有些不悦，便带他坐车去了码头，带他去海边散散心，带他去那个与世界接头的地方。

码头上人来人往，林妍指着遥远的太平洋兴冲冲地对凌建文，羡慕地说，“过了那头就是国外了！听说有一万多公里呢……坐船得好久才能到吧。”

她很是激动，看着太平洋满眼的渴望，“我每次一想到自己的梦想，就会来这里看看。”

凌建文看着大海愣愣出神，被大海的浩瀚冲击到，忍不住道，“这里真的很美。”

一瞬间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

林妍吹着海风，笑得灿烂，“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理解了一览众山小的意境了。看到大海，我只想感叹一览众生皆渺小。”

凌建文看了看大海，又看看林妍，不由得笑了。他低声喃喃，“如果能一直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嗯？你说什么？”

“没……”凌建文轻轻摇头，又看向了大海。

从码头回来后，原本林妍还很好奇，想去看看凌建文刚修复好的壁画，不过凌建文拦住了她，“听说壁画还没完全修复，还不许进去，我们过段时间再去吧。”

她想了会儿，“好吧，完美点才不会留下遗憾。”

“嗯。”

其实凌建文有点私心，还不想让别人发现，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也是真的想，让林妍看到最完整的壁画。

于是凌建文带着她去了自己常去的一条小吃街，种类并不多，但人们吃的津津有味，热闹非凡。

巷角有几位老人边吃边摇着扇子乘凉，摊子位置有限，老客很有默契地带着自家的小凳子聚到一起,一碗馄饨下肚就已经热汗淋漓，于是他们赤着膀子开始摇起有些破烂的蒲扇。上了年纪的男人总是爱讨论国家大事，而巷子里的八卦是妇人们的话题,女人们爱吃瓜子话梅这些小食，吃完饭就围在一起聊着家常，像谁谁谁家的媳妇又同婆婆拌嘴，谁家又生了一个孩子，都逃不过这些女人的耳朵。

吵嚷的街道，林妍穿着艳丽，明显和那条街的人格格不入。她原本想说些什么的，可是奈何凌建文太过于热情了，她不好意思说。

林妍吃着面条，有点不习惯，她没忍住凑近凌建文耳边小声地说着：“这里的面条有点陀了，下次我带你去我常去的小酒楼吃，那里可是五星级，味道很好哦。”

这个距离太近了，凌建文的脸一下子羞红了，手脚不知道往哪摆。

他只是胡乱地点头回了一句，“好。”就赶紧和林妍拉开了距离。

可是吃着吃着，突然反应过来她说的话，突然又觉得他们的距离是那么遥远。

凌建文有些食之无味了，他含着面条却难以下咽。

凌建文努力忽略掉内心波涛汹涌的情绪，去寻找他们之间熟悉的话题，只有这一刻他才能感觉到，两人之间是亲密无间的，没有距离的。

林妍又带凌建文去一些比较有特色的地方，两个人直到天黑了才匆匆回去，原本凌建文想送她回家的，不过看到她已经有专车接送，就把话咽了回去。

那街边的糖葫芦让他认为二人的距离并不遥远，可这碗面却让他觉得天差地别。凌建文这才明白，所谓的差距不是二人所能接受的事物的差距，而是刻在骨子里的不适合。

这次旅行凌建文内心受到的冲击，让他久久无法回神。在接下来这几天，因为想要逃避这种感觉，凌建文都没有再去黄山公园的小凉亭那里。直到把手头的修复工作完成，他才再次踏进那里。

但是一连几天，他都没有在凉亭看到林妍。

凌建文心里无比烦躁，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没有出现，导致林妍生气了她才不来的，内心异常不安。可他也不知道林妍家里在哪，却又迫切想要见到林妍。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感觉自己彷佛有什么要失去，次日雨停，是个晴天，凌建文来到了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凉亭，却发现空无一人。

树叶上的雨滴还在颤抖，折射出光辉，鸟儿啁啾着，雨后空气格外清新，

突然，他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转头就看见林妍灿烂的笑容。

林妍甩了甩雨伞上的雨滴，就笑着朝凌建文跑来，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没想到你会在这里一直等我，太开心了。”

凌建文闻到了她身上独有的芳香，脸刷的一声全红了，身体僵硬地无法动弹，不知怎么办才好，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你怎么这几天都没有来的？我还以为……”

林妍打断了凌建文要说的话，她在凌建文怀里激动地说着，“建文，我要实现我的梦想了，我要出国了。”

她这句话一说出来，凌建文的笑一下子僵硬了，“你说什么？”全身的血液彷佛也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我这几天不是一直在忙吗？其实就是在办理出国的事情，我好开心啊，我终于可以离开了。”林妍脱开了凌建文的怀抱，灿烂地对他笑着，“谢谢你这段日子的照顾，很高兴能交到你这个朋友。”

“我……”

“我时间比较急，后天就要走了，今天我的时间都用来陪你。毕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面了，我会很想你的。”

凌建文听着她吱吱喳喳说着出国的事情让他无比慌乱。他迷茫无措，不想林妍离开，可是他有什么资格又能用什么理由留下这个一心追梦的女孩呢？

胸口传来一阵刺痛，凌建文脸色苍白地捂着胸口蹲了下来，眼里全是茫然。

“建文，你怎么了？林妍着急地扶住凌建文的手臂，担心地呼唤着他。

凌建文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才晃过神来，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安慰道，“我没事，放心。”

林妍红着眼，“你吓到我了。”

这是凌建文第一次看到了她对自己的关心，他的心里竟然有点小开心，可是一想到她要离开，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轻声对林妍说：“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林妍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六、别 离

凌建文带着她悄然来到了地下宫殿，因为不想被熟悉壁画的人看到，便偷偷溜了进去。林妍还是第一次这么躲着藏着，还觉得新奇。

不过当林妍看到壁画上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子，她脸上全是惊讶，她不可思议地看向凌建文，“这？”

凌建文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这是魏晋南北朝的一位千金……”凌建文详细地跟她说着壁画中女子的故事，还悄悄暗示了两人的感情。林妍认真地听着，很明显对这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子很是好奇。

等凌建文说完，她却沉默了，想了想她看向壁画叹了一口气，“姑娘有着自己的梦，或许根本不需要画家的痴情呢？祝福是成全，更是互相安好。画家又何苦独自怀念，黯然神伤呢？”

“可是爱也不是能轻易放开的，画家也是情难自禁而已啊。”凌建文忍不住反驳了一句，似乎也在为自己的情感找着借口。

林妍不认同地摇了摇头，“爱是争取，没成功就放手。独自神伤很懦弱，拒绝外界事物很傻。或许就因为这样，他错失了他的真正的良人。有些东西就是水中月，你只是一味去捞取，可是却不知这只是一个永恒的错觉。及时放手，对谁都好。像画师这般，封建王朝思想森严，若被人以此下功夫污蔑，只是害人又害己罢了。”

“可是……”

“道理各有各说，我只是劝告不要深陷泥潭，这也是我个人的想法。”林妍俏皮地对凌建文眨了眨眼睛，继续观赏那些壁画了。

看似单纯的言语却不知她是想评论画家的做法，还是看出了凌建文的心思，想要劝告他放弃呢。

凌建文的内心挣扎了一下，想要告白的话卡在了嘴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装作无意问了一句，“你长得那么好看，肯定有很多追求的男生。万一你们互相喜欢，你……会留下来吗？”凌建文小心试探着，努力不让她看出自己内心的挣扎。

“不会！”

林妍语气坚定，脱口而出，“出国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我不会为了任何事情放弃出国的念头的。”

听着她的话，凌建文的心情很沉重，却又无可奈何，毫无办法。

二人都沉默了，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画廊的尽头。

她吸了一口气，突然转身看向凌建文，语气是凌建文从没见过的温柔，“建文，我希望你可以幸福。”

凌建文声音慢慢哽咽了，他不敢看着女孩真诚的眼睛，只能把注意力转移，“我也希望你可以在国外过得开心。”

“一定会的。”林妍又恢复了那抹初见她时的微笑，“建文，我要正式和你告别了，你要多多保重。”凌建文神色慌乱，着急地问着她，“你现在就要走了，不是说……”

“其实我今晚就要赶去中心城市那边坐飞机，只是想来和你多相处一会儿，就来见你了。真的很高兴可以在国内的最后这段时间，和你成为朋友。”

凌建文这一瞬间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耗光了，心也丢失了一块，声音沙哑地喃喃了一句，“这么快？”其实他更想说的是，我不想仅仅只是朋友。

“嗯，我……那我先走了，我们有缘再见。”林妍看了凌建文一眼，就坚定地转身离开了，她想保留住两人最美好的回忆，不想看到他落泪。

只是凌建文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心底越来越慌乱，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林妍。”

那声音带着无比沉痛和绝望的煎熬，还有想要说出自己心底秘密的必然决心。

林妍的身影停了下来，声音轻颤，“我知道。”

千言万语被她一句话打断，凌建文震惊地待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向林妍，她都知道的吗？

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啊。

原来她都懂！

凌建文呆呆看着林妍再次抬起步伐离开的身影，脸色一下子苍白了。他靠着墙壁支撑着自己破碎的心，眼神无比空洞。

眼里的泪水再也克制不住了流下，天地间仿佛在一瞬间彻底暗了下去。林妍相处的过往一幕幕在脑海里循环播放，笑容满面的她，幸福喜悦的她，难过时和他倾诉的她……。

是啊，喜欢又哪是这么容易藏得住的，林妍怕是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只是没有拆穿罢了。

可是喜欢是这么让人痛苦窒息！

凌建文看着壁画里生动的人儿，颤抖的身体让他煎熬地闭上了眼。

他终于领会到了画家爱而不得的沉重，那句“自古红颜求不得，黯然多是伤心泪”的心酸痛苦。或许这就是他和林妍的前世的结局，两人终究错过，永远没办法在一起。

七、思 念

他没想到，自此一别，两人十年未曾相见。

随着城市的发展，高楼拔地而起，四方的大厦，透明的玻璃，坚固的水泥筑起了一个欲望都市，人们行色匆匆，终日奔波不知去往何方，书店随着城市的变迁消逝，公园里的凉亭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拆掉了，那本史书更不知去往何处。

时间磨平了关于他们的所有回忆的地方，这个充满了凌建文和林妍回忆的地方，早已销毁了重建，一切就好像从未发生过那般。他多想再闻一闻她身上淡淡的花香，想听她讲自己的理想，想她拉着她的手去一个又一个地方，笑容灿烂——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现在的林妍也如数千年前的云燕一般嫁为人妻，他能做的只有看着她——只是看着她，看她逐渐离自己远去，仅此而已。

他很想用“阔别重逢”来形容他们的相遇，但是看着眼前有关他们记忆的所有都不复存在，他又不知道从何开口，他像初遇林妍那般局促，却再也没有人为他解围了。

凌建文从记忆里回来，看着面前熟悉却又陌生的林妍，内心复杂。

多年过去，伊人不复，终究是错过了。

他压下了所有的情绪，只是淡淡一句，“林妍，好久不见。”

林妍眼眶微红，她的心里至少也会有关于凌建文的那么一丝一毫的回忆吧？

二人终究还是沉默，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化作了一抹叹息，她挤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是啊，好久不见，已经十年了。”

两人都没有再找话题，或许是已经找不到彼此熟悉的话题了，又或是没有那个必要了。

就只是看着对方，笑着沉默。

这份少于的安宁，很快就被一个童声打破了，林妍被一个孩子叫走了。

“mommy！Dadyy在等我们呢！”

一个缩小版的林妍跑了过来，见到陌生的凌建文，便躲在林妍身后了。

凌建文一下子反应过来，苦笑着看着林妍的女儿。

她朝凌建文礼貌地笑了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再见。”

“再见。”

商场里竟也放起多年前的老歌，凌建文仰起头，眼里有些湿润。

“I'll send you all my love

Every day in a letter

Sealed with a kiss”

莎士比亚说，时间会刺破青春的华美精致，会把平行线刻上美人的额角，没有什么能逃过他横扫的镰刀。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飞速发展的时代里，每天都有无数的人涌入，他们也或许像曾经的林妍那样一心为了追求自己的梦想而来，他们或许也有像凌建文这样想要逃离喧嚣的高耸入云的建筑围成的城市森林的人。

不管是谁，都不会逃过时间这把镰刀的摧残，白驹过隙，她始终是凌建文遥不可及的梦，而他只是她随处可见的偶然的相遇，黎明到来大梦一场空。

物质基础的差异让他们就像是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即使不断延申，即使他曾经以为他离林妍很近，即使他曾经感觉似乎能够触碰到林妍……

荧幕里的情侣的道别可以潇洒的以吻封缄，可当电影落幕，我再和你想见，却只能再道一句“再见”……

林建文读书的时候最喜欢看的一本书里印象最深的有一段，书里的人儿泪眼朦胧道：“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须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竟一语成谶。

凌建文看着她背影逐渐远去，抬头望向了被钢筋水泥困住的这座城，隐藏了多少遗憾和无奈，数十年前的相遇也终究化为泡影。

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没有结果。

凌建文走B市最繁华的街头，奢侈品牌橱窗发射一道道刺眼的光芒，只让他觉得很冷。看着一辆辆飞驰而过的豪华汽车，映衬的他的身影愈发的单薄。

在这座光芒万丈的城市里，高楼拔地而起了，飞机轰鸣而过了，每天都有数不清的电子产品上市，昂贵的租金上是时尚品牌在争抢着客户，sales们围着那群都市丽人们团团转，而再往前走就是一堆拆迁房，有老人坐在路边，似乎在凝望着往昔这片土地上曾今发生的故事。这是座魔幻的城市。

每个人都活在碌碌的当下，他们似乎不曾拥有过去，这座冰冷的城市里点亮又或许浇灭了多少人的理想和激情，然而他们就像飞蛾扑火一样不断地追逐着哪怕一丝光点，凌建文显得格格不入，他垂下了眼眸。

八、终 局

那个一同吹过晚风的夜晚也不会被任何人记起，没有了摇着蒲扇乘凉，骑自行车嬉笑的少年，

年代久远的CD机也再也播不出任何声音，路边的奢侈品店价格折射出刺眼的光芒，让“讨

价”这种行为本身附上了一层近乎羞耻的感觉，自然也不会有八卦的街角小巷邻居围坐在一起谈论世事，也不知他们都去向何方，岁月更替如同墙体剥落，粉刷匠涂上新的涂层，也盖住了所有的记忆。

或许林妍也在这无数穿行的豪车里与他擦肩而过。这些年来，他无从得知林妍发生了什么，只偶尔听朋友讲起，他们这一块有一位女子去海外成为小有名气的记者，而后嫁给了一个颇赏识她的商人，故事大致如此，那么林妍也算生活甜蜜，这让凌建文更没有了打扰的必要，就且让往事随风去。

只是午夜回首，内心总会带着一丝心酸无奈。

他突然想再去看看那座宫殿，那个记忆最开始的地方。

宫殿被小心翼翼的保护起来，因为凌建文参与修复，加上他在本地文物修复界也算是小有名气，工作人员还都记得他，所以他进出相对较自由，但自从林妍离开后，他一次都没有再去过，抑或是不敢去，他怕看到那张脸，思念又会一发不可收拾。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了那副壁画里的女子。

“燕女才貌双全，京中多羡慕。”

她还是那样恬静美丽，凌建文一眼望去就好像又回到那一年，她把书递给他，她的眼神清澈，像藏了一整个宇宙，长长的睫毛上下合动，就好像一把小刷子刷的他心里痒痒的，凌建文的嘴角微扬。

“十里红妆为帝妻，男儿多叹涕泪留。”

其实林妍结婚那日，凌建文收到过她的请柬，他不想看到她穿上嫁衣嫁为人妻的样子，他想那个少女时代的林妍永远留在自己的记忆里，曾经深爱过得人，又怎么舍得去看她的婚礼。

她大婚的那日，凌建文去到了他们曾经留下记忆的那片曼陀罗花海，花开的妖娆，烟迷金钱梦，露醉木蕖妆，数年今日此花中，花海里是她烂漫的笑容，如今她在海外，也算是咫尺告别天涯了，曼陀罗花开的再盛，也只有短短的花期，正如她和他的相遇，曾经的欢颜笑语不过是过眼云烟，时代的变迁早就带走过去，空留下他一人怅惘，只得叹时间如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此经一别数年，再无贵人佳貌。”

今天是他们阔别多年来第一次见面，凌建文再见她，却感觉一切都变了。

壁画上的女子眼边似乎多了一丝泪痕，大梦一场空，自古红颜求不得，黯然多是伤心泪。

有关林妍的一切都被岁月推倒，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这场梦注定要醒来。

曾是惊鸿照影来，却不料如今二人陌生至此。原来有些事情早就注定，再想挽留到最后还是变成了陌路。我们曾经高谈理想，最后也都还是成为了曾经熟悉的陌生人。纵使我们眼神流露再多，有过不舍，也只能笑着道一声你好，再见……

一切不复当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