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有很多的账本,大小不一,外形各异,没有现在文具店的豪华精装,爸爸的账本简单朴实,有时候甚至可以是我们没有写完的笔记本,但在那样一个年代,用软皮笔记本记账,在我看来,无论如何都太奢侈。但爸爸不这么认为。
账本里面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年月日,然后就是欠账人的姓名和所欠金额。除此以外就是勾啊圈啊什么的,但一个名字一行,好浪费的呢!尽管这样,我对爸爸账本的喜爱丝毫都不曾打折。渐渐,喜欢翻阅(只能翻阅已结清的),越读越美!爸爸的字写得好看,一笔一划,横平竖直,干净利落,怎么看怎么不像冷冰冰的账本,明明就是艺术品,所以每翻一页都有惊喜和享受。
平日里我们是不动账本的,能动权归属妈妈和爸爸,偶尔我也能动一下,比如今天谁来还账了,爸妈不在家或者爸妈手头活丢不开,我先替爸妈行使权利——在欠债人名字上画两横线,表示已还。
如果不是那次的将错就错,我压根就不会想到这账本里还有那样多的秘密呢?!
那天午后,骄阳似火,爸爸妈妈在肉铺还没有回来,只有我在家午睡。我是被敲门声唤醒的。不过,在我是习以为常的,家里经常有人来,通常我们家是不落锁的,左邻右舍来我家轻车熟路的,就连我们家钱放哪里他们都知道的。那天来还钱的是一位白发老爷爷,拄着拐杖,背很驼,以至于第一眼看去还以为他的下巴是落在拐杖顶端的,按妈妈的交代“来者都是客,夏天倒杯凉茶,冬天沏杯热茶”,倒水给爷爷后,爷爷说明了他的来意。原来是来还钱的,我接过钱,翻开账本给爷爷,让他找名字。
“怎么只有20元呢?明明50元呢!我记错了?没有啊!不过我回家也没有称多少斤啊!”爷爷嘀咕着。
我按照爸爸记的账收了20元,在那个时代,榨油的肥肉才三四块钱一斤呢?少记30元,应该不会的。“爷爷,等我爸回来,我问问他,不过不会记错的,您放心吧!”爷爷若有所思地走了。
记得很清楚,那天妈妈先回的家。我把来龙去脉跟妈妈说了以后,妈妈的话让我对爸爸的账本更多了一份爱意。
“我知道,那是一队的张爷爷,膝下无儿无女,是五保户。那天到你爸爸肉铺呆了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要砍肥肉炼油,后来才得知没有钱了,等下个月的补贴能还,不好意思赊账,张爷爷说要砍50元钱的。你爸爸二话没有说,给他砍了50元的,但告诉他说没有那么多肉了,只有20元钱的了,就这样账本上记的是20元,不是50元罗。你爸爸都不少称,大家也都信他,账本记多少就是多少的!这个是当天我在,我发现斤两与钱不对,等张爷爷走后,我问你爸才知道的!像这样的情况多着呢!要不怎么看你爸经常赚忙活!没有关系的。”妈妈平静地回答激起了我看爸爸账本时的涟漪心情。
这是我不知道的,但有些情况我是知道的。
过年,要置办年货,那样的年代,贫穷人家砍几斤肉,再买些瓜子花生糖果之类的,应该就差不多了吧。我家最忙的时候也是过年的时候,爸爸是每年最后一个收摊的,以至于我们的年夜饭都是很晚才吃,但是妈妈毫无怨言,妈妈知道,爸爸是在等平时赊账的老顾客,不是等他们来还钱的,因为他们很多都是账上加账,来赊账的,白天不好意思,晚一点来,所以就有爸爸的晚归。其他店老板一般是不赊账或者即使赊了账也会很快就催账的,只有爸爸这里随时来,不管有没有带钱都可以,并且赊了账的,爸爸一般也不催,久而久之,大家都愿意来爸爸这里买东西。爸爸的账本一般一年整理一次,今年没有还上的,就整理出来记到下年的账本上,所以就会出现很多的烂账,这也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真的还不上,日积月累就多了;还有一种是真的想赖账的,不过这是极个别的。至于前一种他们一般都会还上的,只是迟早的问题,有时候他们拿给我们尝的自家园子里的菜或者其他,妈妈都会折算成钱,告诉爸爸钱还了,然后偷偷划上横线......用妈妈的话来说就是“谁都有钱不够周转的时候,富富不了一辈子,穷也穷不了一世,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没有关系!至于不还的,也就算了,我们吃点亏就吃点亏吧,吃亏是福!”
现在想来,那时翻阅爸爸账本的心情里更多的是账本之外的故事带来的感动!
依稀还记得,那次因为停电,蜡烛燃尽烧掉了好几本账本,但是那些被欠的钱分文不少地还回来了,或许这是一种叫做信任的账,这是一本写满了信任,飘满了善良的账本!
哎呀,离家十几年了,忆起这些点点滴滴,还似在昨日!想那梧桐树下的家和窗前桌边记账的老爸以及偷偷销账的老妈了!
爸爸的账本,妈妈的心!你懂,我懂,大家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