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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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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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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芬芳的的岁月

寒夜无眠,听窗外北风哨鸣,想起儿时在乡下的稻草床。

我乡鄂北,稻麦间作。每年秋收季节,日日向晴,青黄的稻浪翻卷整个山冲,家家户户便扎进了“忙月”中,直到粮食归仓,被碾压脱粒过的稻草码砌成垛,稻场边则隆起一座座草堆。

草堆是孩子们迷藏的理想所在。我曾于某个午后藏在一个高高的草堆上,许久无人寻见,在稻草的簇拥里竟睡着了。睁眼时,才发现阳光褪去,暮色四合,牛羊喷着响鼻回栏,游戏的伙伴早已不知所向。

一夜北风紧,糊窗的薄膜哗哗作响,祖母便起身摸摸我的脚,掖掖被子,翻翻垫絮,兀自说,看这天道,怕是要换床铺草了。翌日,祖父便去稻场边的草堆里拣着壮硕的稻草扯两捆出来,挑到向阳的坡地摊开。入夜,祖母浆洗后的被褥已铺在蓬松的稻草上,我总是率先爬上去,立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稀稀疏疏而来,枕边萦回着一派乡土气,嗅觉里能分辨出稻草上的泥土、阳光、熏风、流水和虫鸣,不觉间便陷入氤氲淡淡香甜,悠悠暖意的梦里。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稻草是乡下十分常见的床垫,承载着人们清贫的梦寐。

记忆中,那时无论是头疼脑热,蜂蜇虫咬,还是跌打损伤,烦愁忧苦,沉沉睡一夜,清晨起来神清气爽,健朗如初。稻草床似乎是少年身体与情绪的万能解药。

隆冬时节,经几个好太阳,祖母便将晒得半干的小豆腐块收进屋内,在干净的箩筐底部铺上一层稻草,将豆腐块整齐地码放在草上,层层间隔,满满当当放置在角落里。过些天,掀开盖草,豆腐块已白绒绒一片。这是制作霉豆腐最重要的工序。几番操作,霉豆腐最终在祖母的手下变得油润而有奇香,令人垂涎,让简单的白米饭也充满着无限滋味。稻草慰藉着清朴的生活,建立了我最初的味觉审美。

天心月满的庭院里,祖父常常会拖来一捆稻草,解开稍稍抖散,汲一盆井水喷洒其上。这时,我便勤快地搬过一只小凳子,祖父坐下,欠身扯过一把新濡湿的稻草,歪着头,熟练地打起“鹞子”。所谓“鹞子”,就是用稻草卷成的绳,一寸径、两臂展长,用以捆扎。草绳何以称“鹞子”呢?我思忖,大概有两方面的原因。其一,草绳既成,为弹簧状,首尾相接,麻黄一团,形似乡下常见的鹞子,遂以形命名;其二,鹞子为猛禽,专到房前屋后叼鸡,令人讨厌,打鹞子寄寓驱逐,遂以寓意命名。我常常带着祖父打好的“鹞子”到山上捡拾柴禾,用尚孱弱的双臂捆扎清瘦的日子。

一觉醒来,看屋子莹亮,便知外面已下了大雪。冬雪里,百草萧瑟,大地被深埋,老水牛只能吃草堆里扯出的,枯黄的稻草。牛是家庭的强大动力,万不可懈怠。祖父、祖母对牛的照顾可谓十分细心,为贴膘,稻草之余,还将榨油后的棉籽饼或菜油饼砸碎作为辅食。如此,来年春耕,牛才能更得力。我不会忘记,在那段清苦的岁月里,枯黄的稻草,也喂养着一个家庭的希望。

稻草似乎无处不在。育种的秧床上,稻草可以很好地保温、保墒;用稻草灰烬沥出的灰汤,是做碱水粽子的关键原料;猪圈、牛棚、厕所,常常也用稻草做屋顶;沤烂腐败的稻草是上好的肥料;田间地头的稻草人守望着庄稼,也守望着一段旧时光……

毫不起眼的稻草,在那个年月丰盈了生活的肌理,让简单的乡村时光也有了层次。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祖父母早已作古。而今,机械代替牛力让农耕迈入了全新时代,再难体验稻草铺就的床,也难回到记忆的现场。但我总是深信,岁月涵养着气息的印记,稻草芬芳的是怀念,是乡愁,是淡远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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