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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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许多的城市，才发现那些有着厚重历史积淀的街道都有一副似曾相识的景象，那便是有遮天的梧桐树，沿着两侧怀抱着道路，车行其间仿佛是穿越时光隧道。上海的徐家汇，头顶的梧桐树把上海宠溺得更加精致；杭州的南山路，沿湖数里的梧桐伴着西湖营造了别样的幽静和儒雅；南京的紫金山，漫山的梧桐树缓缓吟唱着对爱情的那份任性。在大罗山东面的罗东大街也有一片梧桐树，这里虽未显出那些独具浪漫的色彩，但也静静地在这里伫立了三十多年，它们见证了改革开放大步向前，经历了信贷金融波动起伏，更是陪伴着曾经在这里生活的老朋友们。当从未开离的时候，梧桐树就像是家人，每天都会见面，彼此熟悉。然而我离开家乡的那几年，梧桐树便成了一种思念。
故乡，是一个让你身在其中的时候不知道他有多好，而离开的时候却无尽地去怀念，哪怕曾经嫌弃得不要不要的，也能够成为回忆里最美好的一刻。离家的时候，想念家乡的各种美食：百年馄饨、猪脏粉、炒粉干、北头桥饺子、灯盏糕、糯米饭……还有，想念着曾经总是被我们嫌弃的这条大街——罗东大街，这条街因为谐音“贼街”（寺前街，温州方言读音同）而出名方圆数十里的人无人不知，这里也因为汇集了吃喝玩乐而出名只要逢年过节街上必定人山人海，当然，这里更因为走在改革开放前列而声名远扬，一度成为温州经济发展的标杆区域。然而，令我时时牵挂萦绕的，不是因为这里的美食或者是节日的氛围，亦非他的那些时代故事，而是这里留存着同年最美好的记忆，和那些无法抹去的点点滴滴。
我出生的时候罗东大街已经初具形象了，而我对罗东大街最早的记忆是在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老师拿着梧桐树的树叶问我们：小朋友们，你们看这个树叶像什么？然后我们就各种奇思妙想地猜着，有的说像扇子、有的说像盘子、有的说像手掌，终于老师为了让我们对这个树叶加深印象，就告诉我们说：像手掌，还用手比划，示意叶子和手掌一样。于是我们才认识了梧桐树叶，终于我也知道每天从家里到幼儿园的这条路上，我们就是乘着梧桐树的树荫一路而来。因此这也是我对罗东大街上的梧桐树的第一次深刻地认识。春天枝繁叶茂梧桐树满满地枝叶遮挡出一条林荫小道，夏天知了依偎着梧桐树不停地叫着夏日的午后从没有清闲，秋风起的时候梧桐树叶早早地就在地面上堆成堆，剩下光溜溜的枝条迎来冬日的和煦阳光温暖着过往的行人。
后来上初中了，从家里到学校，几乎要穿过整条罗东街，那时候开始对当时候街道两旁的商铺有所熟悉，久而久之对这些店铺了如指掌如数家珍，每天上学路上都是挨着店一家家数过去。那时候沿街的店铺种类很多，有各类日用品在这里都有：服装、手机、糕点、眼镜等，还有一个小商场（罗东商场），一个酒店（贵都后来改为KTV），而令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是整排的书店。那时候“新华书店”我们只在课本的出版信息上见过，实体店还没在我们这边开展业务，于是这种私人开设的书店就有好多，当时从一号街往南过去，隔几个店面就有一家书店，中间或是眼镜店或是文具店等等，至今还记得几个老牌书店的名字中联书店、永中书店等等。那时候买书也是一件超级幸福的事情，书价不贵，最贵的名著大约也就十块钱左右，1块钱的报刊、2块钱的故事会、3块钱的读者，在这些书店买完书之后，店员会在书最后页盖上书店的印章，以证明这本书是在这家店购买的。初中时，最大的乐趣就是逛书店，放学以后从校门口出来一家家地逛着，平时攒下来的零用钱也都悉数花在了书店里，久而久之家里的书架上码得满满当当，各种各样的书都有。那时候真觉得生活在这里实在是太幸福了，就单单书籍给我的精神愉悦已经超越了一切。
后来读高中了，再也不能每天在这片梧桐树下漫步了，高中是住宿制的，定期可以放两天假回家，那时候罗东街的南端，也就我们所称的“新街桥头”是一个巴士的始发点，上学要从这里坐车，放学回来也都是到了这里下车。于是乎，出于珍惜的机会，从车站回家的路上，更加迷恋地在书店里待着了，有时候会偷偷地躲在书店角落里，看着那本感兴趣的书，有时候会在书店里寻找自认为具有独特价值的书籍，总之，每每从中淘到一本书的时候，便觉得这个周末就不是虚度的。高中时期还有一个奇怪的收藏癖，喜欢收藏电话卡，那时候打电话需要ic卡，给手机、小灵通冲话费有话费卡，这些卡片除了是用和充值的功能性意外，它们还被印刷上了各种各样的图案。那时候不懂什么叫卡币收藏，只是觉得好看。通信科技急速发展的那几年，罗东大街上也很快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手机市场，一号街东侧的店铺很快就被各类手机店铺占据，熟知的诺基亚、波导手机、小灵通等等，这些品牌的广告争先地吸引着过往行人的眼光。与此同时维修与销售并驾齐驱，有多少销售手机的店铺，也变应运而生出了多少为手机进行配套服务的店铺，这些店铺主要的经营项目就是维修以及话费充值。于是，那时候放学回家的路线就是，先从这一侧的书店逛过来，然后到马路对面沿街搜罗着那些使用后被遗弃的话费卡。早期的时候，这些电话卡做得很精美，甚至还有的成套地印制、按系列发行，于是在收集卡片的时候往往就会缺其中的某一张，好比集邮所说的“票筋”，这就是最令人难过的，常常好几套卡片都要收全了，偏偏就是少那么一两张，有时候特地去蹲守着也盼不来。捡卡片的时候也颇有一种博彩的感觉，有些正面朝下的卡片，当我捡起它的时候，心里就会默默念着自己想要的那一张。如今回忆起来，真是贻笑大方。后来，电话充值卡变成了简单的纸质，充值密码由机器打印在中间，外面还使用了防破解的图案隐藏打印痕迹，使用的时候撕开封口打开内页就可以使用密码进行充值。就这样收藏电话卡的兴趣因为卡片的逐渐退市而消减了。说起话费充值，着实可见科技的发展是如此的迅速，没过几年，纸质的话费卡也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慢慢地从由店家提供充值服务，发展为自己能够通过手机软件进行充值。
当这一切还是在家里享受着安逸的时候，高中毕业的我，还不知道未来会有几年的时间离开这里，去到另一个城市。那时候相当迷茫，刚刚成年，就要面对一个人去异乡，在外面自己生活，自己照顾自己。从没有经历过这些的我，似乎还不知道未来究竟是怎么样的，也并没有去为未来做准备，直到开学的临近，内心泛起了丝丝的波澜，这份滋味不知道如何言语，夹杂了幸福，偷带点快乐，纠缠些忐忑。
19岁离家的那个晚上，街上的路灯还是昏暗的，比不了现在的led灯照得满大街恍如白昼，那时候整个街上的色调都是那种朦胧的暗黄色调。去杭州的火车是晚上十点多，因为家里离火车站比较远，因此，吃过晚饭就要准备出门了。天刚黑，路灯也才刚刚点亮，微弱的灯光，透过梧桐树的缝隙，路面上愈加显得昏暗。第一次出远门，是父亲陪着我去学校报到。在路口等车的时候，我不知道该和母亲说一些什么话语，也不懂得这样子远行该做一下具有仪式感的拥抱。车子很快就停在我们面前，父亲把行李箱放好之后便催促着我上车了，而我在上车前只是和母亲挥了挥手，没有说再见，更没有说一句妈妈我爱你，似乎我这一趟出门，明天就会回来了一样。上了车，马上就出发了，我坐在后排，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下窗外。昏黄的路灯下，母亲站在梧桐树下，向我挥手，渐渐地她的身影越来越小，大概开去很远了，我似乎还能隐约看到母亲还站在路口向我挥手。顿时我泪目了，我后悔没有给她一个拥抱，后悔没有向她说一声妈妈请放心不用担心我。
当时，离家的时候是心中有一些小情绪，因为高考失常，没能进入理想的大学，而原本内心的那个理想却又依旧星火闪烁。面对着这样无奈的抉择踏上远途，从温州去杭州的火车需要整整一夜，这一夜我几乎没有睡着，火车摩擦着铁轨的声音伴随着我静静地思考了一路。或坐着或趴着或仰着，望着临时停靠的站台和那些呼啸而过的路灯。我竟然想起了家里的那些梧桐树，想起晚上母亲送我时的场景。
一转眼，在杭州待了八年，刚到杭州的时候被这个城市的风景深深吸引，读书的那几年，常常暗下决心要留在这里，于是内心的这份激情被激荡得波涛翻滚，以至于迷失了初心，放假回家的时候，就颇有些微词，走在罗东大街上总是在比较这里的缺点，抱怨这残破的姿态和落后的习惯。甚至于有时候想这放假真不应该回来，回来就是各种不自在。殊不知，那时候的自己心高气傲，没有跌落下来终究不明白家乡的意义。毕业之后工作了几年，又创业开了一个小公司，好景不长，公司没能继续经营下去。有一段时间整个人特别颓废，也许是正在经历着创业的失败，感觉命运对自己很不公平。于是时常地去西湖边散心走走，当我行在南山路的时候，举头看见遮天的梧桐树，仿佛伸开的臂膀，想要怀抱着我。回想起这些年，虽然有些时候为了证明自己能够留在杭州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刻意地回避那些原本属于家乡的印记。虽然面上会去细数着家乡无数的不是，到了夜晚却常常会思念曾经的美好回忆。当我倚靠着梧桐树，望着南山路车来车往的景象，我开始慢慢地明白。故乡是一首永恒的思念曲，走得远或者近，会想起；过的好或者不好，也会想起；即使当初我留在了杭州，内心的这份思念也依旧会泛起。这就是故乡的魅力，是故乡的牵挂。
收拾好心情，整理行囊，踏上了回家的路，结束了八年的在外生活，又重新回到了这里，看到了熟悉的梧桐树，他们没有变依旧年复一年默默无闻地守护着，此时的我，也没有变，怀着一份初心再次归来。不管此前在外面经历了什么，看到罗东街的梧桐树的那一刻，全部都释怀了，能回到家乡回到父母的身旁，比什么都好。
一年又一年，这里的梧桐树从原本的随意生长到如今受到了科学的管理和护理，园林工人会时不时地对梧桐树进行修理枝条、清扫落叶，同时还会对个别进行营养补给，现在的梧桐树长得比过去好很多了。每到换季的时候，都要给梧桐树进行大修剪，工人们会把大量的枝叶都修剪掉，只留下光溜溜的躯干，等待来年春暖的时候又能大把大把地出芽了。然而，当大家刚刚热火朝天地把道路一侧的树枝修剪完毕了，还没等到把另一侧修剪完成，这边的树又抽出了新芽，郁郁葱葱地把梧桐新叶展现在眼前，颇有一丝顽趣。无论春夏还是秋冬，梧桐树始终整整齐齐地列队两侧，轻轻私语岁月的颂歌，豪迈书写城市的历程。如今我细细碎碎地与梧桐轻语了二十多年，曾经短暂离开家乡，在外八年；曾经年少轻狂，豪言要扎根他乡；岁月磨砺着脾气与性格，最终背着行囊又回到了这里。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是故乡，她以包容之心，接纳着所有过往的人，只要心中还想着她，还念着她，那么她就永远在等着你归来，无论那时候是少年依旧还是沧桑白头。故乡，永远是最温馨最温暖的港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