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儿

那天，她要去值夜班的时候，我们的晚餐是娃娃菜炒豆腐，她说，过节这几天，每天都是鱼啊肉啊的，今天想吃清淡些。她把娃娃菜切成了段，把豆腐切成了块，把葱姜蒜也都切好放在菜板上，还从调料瓶里掰了两瓣的大料，炒素菜的时候，她喜欢吃大料炝锅的味道。

我戴上围裙炒菜，她找了一个浅花盆，把掰剩下的娃娃菜菜芯用浅水给泡上了，我在阳台上发现这个泡上的菜芯，是在第二天的早上。

这周她是夜班，一般第二天中午回来了的时候，是由她来准备各种食材，最后我来炒，她说，我经常在外边胡吃海塞的，知道什么是色香味。可今天中午，她还没回来。

我自己煮速冻饺子的时候，锅开第一次我点了冷水，把锅盖盖上，瞄一眼兜里手机，她来微信了，说摊上大事了，科里的一个住院病人确诊了，包括她在内的人暂时都不能回家，具体怎么办，正在等院长的请示呢。

一个病人确诊，这应该不是什么大事，瘟疫，让许多人谈虎色变，全国十几亿的人才几万确诊，死亡率也不到百分之二，在医院里工作，有个把病人确诊，应该很正常的，我心里想。

饺子煮熟了，我囫囵吞枣地吃下，要不是包装袋上注明的味道，根本就不知道吃的是什么馅。把碗筷扔到厨房，我想到阳台去吸烟，在那里看到了昨天她泡的菜芯，好像昨天为泡这个我还埋怨过她，有那多的绿植不去打理，朋友送的蔬菜种子也不去栽培，非要泡这个菜芯。这个时候，她微信又来了，说她们科八十多号人要进行隔离不能回家，还说我这个家属呢，也要居家自我隔离。又说，菜芯替她照应着，每天换水，等回来的时候她想看到花开。

十四天，我脑子里想，就当她出去旅游了吧。逢年假，她出去旅游现在也是让单位的同事陪，嫌我走的步数不能多，嫌我夜里睡眠轻怕吵。十四天，过点苦日子吧，她不在家，我吃饭就是凑合了。

节前，就听说肺炎的事，有朋友知道我家有白衣天使，让我咨询一下。她说，肺炎在历史上曾经是大病，很多载入史册的人都是死于肺病的，现在，肺炎已经是一般门诊了，而且不是所有的肺炎都传染，戴个口罩也是可以的。那朋友致谢的方式是给我快递来一箱子菜，有汉口的莲藕、黄石的松花蛋、黄冈的菜苔和娃娃菜，居然还有一袋鸭脖子，她当时说，娃娃菜超市就有的，也要那远处的快递。

她离家后的第一天早上，我又去阳台吸烟了。看到了那盆里的菜芯，急忙弄了个矿泉水瓶子灌了水浇了，那盆里已经干涸，菜芯本来的娇嫩叶子都有干尖了。拍了照片给她，她责备我不可信赖。然后说，她们隔离的地方是医院旁边的那个三星级酒店，和个年轻的同事住一个房间，有组织上一日三餐给送盒饭吃，早餐有牛奶晚餐有水果，酒水如果需要可以在群里申请代购，让我放心。我让她拍房间和她那个同事发我，她偷着拍了，我看到照片里的她那个同事还挺漂亮，躺在床上露着小脚丫。她还说，不愉快呢，她是个医生，在这最需要的时候，却去享福了。我说，不能说是享福，是革命工作的需要，享福14天后，等待你的是更多的救死扶伤。然后，我们相互道别了，别在我们之间另有新意的。

我每天是面条饺子、饺子面条，中午晚上的都要喝一盅酒，困了睡然后是自然醒，更多的时候是以一个知名影星的姿势，委在沙发上，看手机上的各种正能量负能量的谣言，做得最有意义的事就是抄写1971年版的《新华字典》，自从知道一个打工者靠抄写字典、辞典，现在公众号都达到十万加了，我就目的不纯地也要抄了。

那菜芯倒是记着每天浇水，看到它日渐青绿的健康色，我希望隔离的她也是这样。她则是每天给我晒吃的什么、想的什么、医疗系统让传的消息都有什么。那天聊天，她好像为什么又流眼泪了，她的泪点低，看到点什么听到点什么都容易流眼泪，有时候看我写的那些不感人的文字她都能落泪。今天，她落泪的是，看到有一家人全家都感染了，被强制隔离的时候，家里的老狗在门里挠门哀怨地吠。

几天以后，阳台的花盆里，已经不是嫩菜芯了，一个头戴花苞的茎让花盆显得渺小了许多，我把那含苞待放的花儿拍了几张照片，用了个一键就行的软件，做了个音乐相册发给了她，配乐是那首著名的《那些花儿》。等了好一会儿，她才回复我说，刚才她们在视频欢送走上抗疫第一线的同事呢。看到这回复，我能想到，她可能又流泪了。她参加过医疗队去援藏，虽然去的是四川的甘孜，她特想去西藏的阿里，她读过毕淑敏写的空气稀薄的大雪封山，想参加去阿里的医疗队，后来摊上的是去川西，去的时候还有些不高兴，到了那里，却是兴奋得不得了，从QQ聊天和邮箱发来的图片里我可以感觉到。那个时候还没有微信，还没有现在这种很方便的视频。现在她一定伤心，因为隔离不能参加驰援的事呢。

这天是她离家隔离的第十三天了，我也是居家自我隔离了这多天，每天都有社区的干部来给我送一种两种代买的菜，顺便在居室门口伸出一支枪来量我的体温，测体温的那个干部，戴着个拱出很长鼻子的口罩，穿着洁白的防护服，看着特像美国生化大片中的那种斗士。

阳台上那个娃娃菜芯，现在已经是鲜花盛开了，虽然盛开的还只是长满花苞的五分之一。那鲜艳的黄色，让我想起了我们曾经一起去过的婺源，那漫山遍野的黄色油菜花。那一次，因为我不能长时间地走，只想拍照或是围着一片一丛一株的欣赏，被她甩得远远的，后来，她就不喜欢和我一起去游玩了，她喜欢在大自然中走，我的腿有些残疾。

这天，我用喷壶给那花儿做了些效果，花蕊上洒了水滴，想了个“花瓣泪”的创意，然后是各种光线、各种角度的摆拍。花开正当时，拍着花，心情挺愉悦，除了拍照，我还想在word里把这花儿记录下来。拍照的时候我就想，明天她就要回来了，明天她就能看到这已经开放的花儿了，明天，她切菜我可以做几个好吃的菜给她吃了，展示一下我一菜一格百菜百味的料理水平，荤素随她。

因为她明天就要回家了，今天拍的这组花儿，我没传给她。可是我的心里没底，她明天能回来吗？那天去值夜班走的时候，也说明天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