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强考验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从地质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一处位置偏远的矿山实习。虽然我早已经对恋爱极度渴望并且充满了各种幻想和期待，但因为校园里几乎清一色“和尚”，连两百斤的麻脸女生和娘声娘气的男生都被“帅哥”“学霸”们争风吃醋地霸占了，因而我从没机会练到即使一星半点儿的恋爱经验……远在家乡的父母似乎深知他们儿子的心思，不仅花钱在报纸上打征婚广告，还拐弯抹角地联系上了当地小有名气的“铁嘴红娘”和“月下圣佬”——把我“能吃剩饭”“不花心”“会缝衣扣”……等诸多优点描述得花团锦簇！然而，我四百多元的月薪加上难以顾家的工作性质，仍然让绝大多数女孩懒得跟我见上一面。

那年秋天，终于有了一个例外——有个长相标致的女护士听从媒人劝告，答应跟我交往一阵子看看。于是，我开始隔三差五地利用周末约会她。要知道，当时吃一顿肯德基就是我工资的十分之一啊！因而我盘算着假如每个月出去约会四五次就会“金融暴雷”的问题——毕竟每次出去约会，肯定不只是吃一顿饭而已！万一她提出去影院看大片呢？万一她心血来潮地要去游乐场坐过山车呢？万一碰到不懂事的小孩向我们兜售鲜花呢？万一商场的促销宣传勾引得她要前往“围观”呢？……

那年入冬之前，女护士还是零零散散地跟我出去了几次，虽说每次分开之前，她总会被我逗得哈哈大笑，可下一次再见面，她依旧是一副不咸不淡完全陌生的样子。这种毫无进展、不见效果的状态，让我颇感疲惫和沮丧，我一方面预感这份感情将会无疾而终，另一方面猜测是她发现了我每次都带她去“游山玩水”的居心，于是我决定改进约会地点，开始谨慎地选择去那种需要消费的商业街上走一走。

毫无疑问，灯红酒绿的商业街要比草木枯黄的公园舒适。身旁相伴的女护士身材苗条、举止优雅，俏丽的模样在霓虹灯下，显得格外妩媚动人。相比于她以前在公园假山后面避风时，瑟瑟发抖的苍白脸色，我禁不住夸她此时脸色的好看。她无所谓地一笑，眼神散乱地看向别处，口气寡淡地说，“你的意思是我前几次都难看呗？”

“那倒不是！”我说，“你当然一直国色天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秀色可餐，只是前几回看上去，你像个心事重重的特务——刚接受处分的女特务。”

见她郑重其事地看了我一眼，我补充道，“喏，就你这眼神，一下就暴露了你的身份，让人很容易推测出你复杂的人生经历——你刺杀过军火商、黑心政客和总统，顺手干掉过职业杀手，你无意间反水投入敌营，转身回来果断做掉了原来的老上级，最后，你觉得新阵营也不大理想，一生气，你干脆连新主子那伙也一锅端了……为躲避追杀并掩护自己身份，你决定试一场恋爱。结果我无意间闯入了你的世界，其实，我是冒着生命风险在跟你谈每一次恋爱。”

她疑惑地转过脸来看我，见我依旧口说手划、一脸正经地胡说八道，她“啵”地一下轻笑出来，粉拳打在我的肩头上说，“你就会整一些没用的！”

我心头一热，连忙趁势而上地说：“我也想跟你整一些有用的，可你总像小猫遇到大狗那样充满警惕和敌意，摆出誓与人民顽抗到底的姿态。就算再厉害的采花大盗都得绕着你走，把追求女护士的难题往别人身上推。”

“哦，哦？”她抿起粉嫩的嘴唇，眉毛一挑说：“你承认自己是大狗呗？”

“大狗？大狗也好！”我满不在乎地说，“忠诚且坦荡，奉献又担当，只可惜，这么好的一只狗却总也碰不上听话又温顺的小母狗。偶尔遇到这一回，还总跟我斗智斗勇的！”

她春肩抖动，桃花一般灿烂地笑起来说“人家，人家里的母狗可都是名贵犬，谁稀罕老柴狗、土狗哩？”

“柴狗怎么啦？！”我不由提高了声音，口气不满地说：“柴狗久经风雨，生存能力强，既能浪迹荒野忍辱挨饿，也能登堂入室抚慰主人，还能随军征讨无惧战斗和牺牲。”

女生笑声清脆地说：“你说我像潜伏特务，我怎么听你说的大狗倒也像个特务代号呢。”

“怎么说？”

“你干嘛每次天刚黑，就急不可待地回去呢？不是怕花钱吧？”

我心里轰轰作响，但还是把先前准备好的借口说了出来，“单位要求十点前必须回矿上消假，只不过——”我认真看向她，心口一缩说，“我工资不高你也知道，但对你花钱我绝对是敢的，今晚回矿区前，我就请你好好嘬一顿！”

说完，我四下搜寻起来——

唉，唉！至今想来好笑，我当时确实没什么见识！看到一家装修不错的饼店，就直接带她走了进去。原以为就是个卖饼的地方呗，能贵到哪儿去？没成想，那份表皮散了一点儿洋葱和肉沫的“比萨饼”可把我坑苦了——居然一百块都没够结账！我只好难堪地向她暂借十五块，她将秀发向后优雅地甩了一下，从容地说“还是我来吧，下次你再付！”

……

春节很快就来了，那年的冬雪十分频繁，而且一下就是好多天。

记得最后一回见她的时候，她已不同于以往的严肃与冷漠，而是一脸自在轻松的样子，在雪色的映衬下，她红朴朴的脸蛋更加好看。跟我走出一段路后，她歪头跟我说出了那些令我至今都十分迷惑的话，这也让我们俩的故事，从此变得扑朔迷离——

她脚步蓦然放缓后，周围的雪花似乎倏怱间也停滞了下来，她认真地对我说：“你看，咱俩断续地相处了这五个多月，我觉得你人还真是不错呐！”

我预感她下面的话会很重要，所以这次我没插话，听她继续说下去，她略想了一下说，“我想考验你一下，看看你是不是有长性。”见我眼里满是期待与好奇，她眼睛瞟向别处，继续说：“好多人都说，恋爱是短跑，婚姻是长跑，而男人大多是没有长性的，喜新厌旧的居多——所以，我想考验一下你对我的耐性有多久。”

“哦，哦，难道是想用结婚来考验么？！”我脱口问。

“不，不，不！你理解错了。”她目光一闪说，“我想试一下男人对女人的等待，能维持多久，我是说要真的很久那种。”

“啥意思？”我一头雾水。

“嗯。”她点了下头，目光坚定地看向我说，“我想了许久，最后想出来一个十分好的方法，这个最强的考验，必定决定我们的未来！”

“你说说看。”

“这样，我身边好多朋友结婚不久后都离了，这让我对未来婚姻十分不打底儿，所以我设计了一个虚拟的考察期。”不待我发问，她加快语气说，“就假设咱俩眼下已经结婚了，然后因为工作或者其他特殊原因，需要分手一段时间，这个时间是不固定的，由我来决定。如果我不给你打电话，你就绝对不能来联系我，连半个电话也不能来，更不能上门来打扰我，或以任何形式联系我、暗示我。除非我来找你，不然你就一直等下去，我想看看你的耐心、诚心、忠诚度——你说好么？”

说完，她盯了我看了半天，直到我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她才转身离去。

这好比一种打赌，有点挑战，也有点悬疑，真是蛮有意思的。从那天起，我便开始兴奋且坚定地等待起来——一周，两周，一个月，三个月，半年，一年……

如今，这个最强考验已经过去了35年。我们单位已开始统计我退休月份以及房补发放的问题，可我仍没等到那女孩，不，那老娘们打来的电话。

不过，令我始终自豪的是，周围知道我正在经历这个“最强考验”的朋友们都常常夸赞我的毅力和耐力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