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邱枫
手枯得无可摸索,冬日默然,我把它们闲置下来。节日到了,雪仍是远的。
墙上的一幅画仍是灰色的一副,画中的她嘴角疲倦地翘起,眼神像一圈皱纹,微笑含有某种苦的意味。
桌子们四散各处,只有一张靠向我,靠得相当近,以至于它进入了我的肉体,甚至我的疼痛感也来自它。
杯子还是杯子,因为没有水,我也不渴,它就远离了我的想象,他会动,从右手边缘,向桌子那头,慢慢地移了过去,它甚至会离开我仅有的界域,我一直这么认为。
盘子里有一只苹果,一只苹果红郁,它弹跳了两下,又落定下来。阴影比先前还深刻、浓郁,我在想念我的命运,我并不伸向它。
但有几个字,几个凉凉的字,会进入我的视野,并从我的感觉中流在纸张上,一张纸,边角蜷曲,发皱,它能否承载我的情绪,我深感怀疑。
想象如同一条路,我在其中行走,走走停停,我一直想唱一支欢快的歌,但总唱得感伤莫名,甚至泪流满面。悲哀适合我的禀赋,但不符合我的性格。
总有一只鸟会在视野里飞,在黄昏的麦田里,或者窗子外面的一截短墙上。远的那一只飞得悠然,飘飘忽忽;近的那一只飞得疲倦,它落在墙头上,抬起眼睛望向我,啁啾一声,便又拍拍翅膀飞走了。
一场风过后,窗子下面,夹竹桃枯了,枝条轻触天空,你若看久了,他就会慢慢地长高长大,它会漫过窗子,伸到楼顶上去,但只要你思想一松懈,它就会顷刻间垮塌下来,变回原来的自己。我常常这样进入另一个不同的空间,以至于忘了身边还有一个灰色的人世。
短墙外,几座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残破不堪,多年前还有人居住,有人扶着铁栏杆上上下下。最后一次收拾完东西走后,就再也没回来。再后来,它就坍塌了,砖头遍地,木梁裸露,它属于一个时代的遗迹,但生产公社的印象,有一些,我也想不起来了。
老房子前面,是一片空院子,曾经荒草萋萋,荒草一人多高,现在已改为卖沙的场地了。机器闲摆了很久,生意清淡得很,也许,从未来过客人洽谈过什么。
再远就是一条乡街,乡街凌凌乱乱,公社大院就在这条街上,门口的水泥铸就的标语还在,几排房子已改为民居,进出的早已不是当年人。
我对此处怀有意味,因为年少时就走在这条街上,那时我用麦子在公社食堂里换馒头,油光满面的师傅会隔着小窗口,把满头一个一个递出来,让我接住,我把它们装在书包里,然后带回学校去。
几经变换,这条街终于被定为小镇的集市了,每每集市开市,人语吵吵,声音会传到现在我坐着的办公室里,小镇真的比往年更热闹了些。
每个黄昏,我都会走出单位,到外面散步去。几十年后,重又走在这条街上,温热满面,但似乎又相当陌生,乡面熟稔,乡风扑动,但人世沉浮,命运难测,总觉得身姿漂游得如同一只浮萍,落寞无息地穿行过去。
又一个冬天,我仍在这里想念一场雪,雪所带的本意和寓意,以及它对于我的功用。节日已过了,但一场雪迟迟未来,我的双手生锈,心迹旷冷,我的生活一如往日,若有变化,也仅仅是黄昏来了,白昼去了;秋天去了,冬天又来了。我已多日未出,不知外面的田野和麦地怎么样了。我还一直想着那只鸽子,灰色的羽毛,圆圆的头,一对小小的眼睛,一直在麦地里看着我走过去,当我回首,它就拍拍翅膀,噗啦一下飞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