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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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的声音
月亮的声音可以是她的声音，微微地叹息，微微地悸动
秋天的透明的玻璃珠子滚在岁月的边缘处
它一不小心就能把月亮携坠落下去
又一个灰白的夜，梧桐树枝摇晃，小兽不急不慢地呼吸，体内的海在隐隐升起
一朵花的形象开在短墙上，也开在她的窗户里
她正探着身子，对着那座旧墙外的一块麦地，再远的地方是一条河，河那边是一条乡村公路
很多人走出去，又从这条路上走回来
她的梦就失落在那儿，她看得出神又寂寞
——似乎我就是那位在外的少年，故乡模糊得如同不久就来的一场雪，两鬓卷起，额头空旷得沟壑纵横
夜晚穿过林子
夜晚的林子是黑暗中的林子，看不见的一种具体的存在
它们可能就是一种事物，或是无数座连绵的林子，或是整个浓重的黑暗
就看你怎样理解，或者说你需要什么来获得自己的安慰
在那只白色的鸟还未飞上林端，雪还未洒落的时侯
我正在独自穿过旷野，我已走出了那座松木寂静的林子
我要到不远处的小镇上去，去购我所需要的一部分生活:面包、蜡烛、铁钉和纸
我将在这莽莽的山里过上一段时间，直至风声淹没人世，而人世空洞的似乎没有什么再会发生
回来的时侯
我回来的时候，时间留下了一个无法测量的深渊
我所穿越的人世，包括挫折、苦难、眼泪，包括被我看旧了的月亮所蚀掉了的白色的雪，包括我的年华、信心和热情
都埋在了里面，没有需要或触动，你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把手伸向它们
我回来的时候，在几十年后，我的背已驼，我的眼睛已瞎
我站在当初我初走时的小路旁，那时和现在一样，秋叶落了，霜打在残梗上
——那条纵横的深渊，在慢慢地缩小，在慢慢地消失，直至又变成了童年时的玻璃平面，光滑得不忍抚触
我就这样走过了一生，一生都在旷野上踯躅
雨夜归来
雨伞像收束起来的黑色的花，我把它放在门边
当又一个夜晚滑向未知的时辰
黑暗就会渐渐地减少，就像夜晚卸下了一定的重量
外面，大雨仍在下，冬天张开寒冷的深渊
我在甩带雨的白发，当然白发看不见，它藏在黑暗里
我拍打裤腿，裤腿被雨溅湿了，上面还有泥
那座街道曾以陌生的对象经过在我的意识之外
当我走过去的时候，那盏灯忽然亮了，又忽然灭了，反反复复
我还能记起什么呢？一个人的影子淹没在水中
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
对了，还有一棵老槐树卧在街边，支体断裂，可能来自夏日的风暴
它像一座废置的桥，摆在那里，没有人走，当然，我也不会，我不会动用谁的伤口，为我所需
月光的晚餐
每一份月光都盛在白色的盘子里，摆在庞大的桌面上，每份圣餐都是给趋向圣灵的人准备的
比如那个夜晚放牧月亮的人，站在山脚下的林子外面
他做甚？！当然，并非一个普素的凡人所想象到的是去偷一枚嫩嫩的玉米棒子
他的职业高贵，灵魂是月光的一部分，月光下，豪华的宴会在进行，他能看到一群世外之人和他一样在自由地享用
当他来到一座桥的时侯，桥的模糊性和他的意识让他确定，这是在一座村庄后面
他所去的地方，也是他要回来的地方，人间寓所藏在俗世起皱褶的角落里
他带着月华而来，饱尝路途艰辛和月亮只招待他的白色的晚餐
他是一个圣徒，并未因苦难而忘记一个人所具备的崇高禀赋
他经过去的时侯，秋虫为之停歇，枯草闪了又闪，是那么地白得刺眼，让人惊慌
——2022.10.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