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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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通过一条缝隙，我来歌唱它
在黑暗中的看不见的丝绸内部
在墙上的看不见的钟表内部
在我苍老的右手的掌心的内部
在我破败的身体的荒原内部
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的坟冢的内部
黎明的橘子已挂在窗外的那棵橘子树上了
黎明照亮了地上的干雪，蓝卡车顶上的干雪
旧房子上的、院墙上的、和弯曲的小路边的灌木丛上的干雪
缝隙里的灰色的唇响在那些或大或小的事物内部，像小小的轮子在轻轻启动
像暮冬之末的干雪在晌午时分轻轻融化的声音
像郊野里的麦子抬起头颅的欢呼声
（每日的下午我都会到那儿去，去观察和问候我的灵魂所需要的每一份事物）
歌唱也来自早起的老人的衣服的摩挲声
和跟着她跑下楼梯的小泰迪的脚趾内部
来自邻家的厨房里燃烧的火的内部，锅碗相碰撞的声音内部，三盏甘美的面汤的内部
来自楼下匆忙走过去的务工人员的车铃声
来自清晨的刀叉的举起声、汽水瓶的打开声，和电视画面的播放声
来自玻璃门的推开又拉合的声音，年轻的妇人刷牙和朝脸上抺雪花膏的声音
来自孩子的哭闹声、碟子的摔碎声、皮球滚出门洞的声音
来自光芒透进窗子，瀑布一样又泻落向楼下去的声音
来自房子对面的顶层上神祉们望到这儿的眼晴内部
来自天空中的马群蹄音踏踏而来的云的内部
来自远方的海浪声和近处的岸的岩石的沉默的内部
来自路途伸进旷野里的声音，和那个孤独的人的影像消失在一棵树后面的声音
来自一个又一个梦的破灭声，桥的断裂声，和田野折起来并置放在脑际平原里的一块石头旁边的声音
来自又一个清晨的橘子被切开，橘瓣被丢得随处即是的声音
来自阶梯在肉身里挂起的声音
来自我在灰色的淤泥里抬起灰色的眼神，坐正，然后走向卫生间的声音
来自我的咳嗽声和风湿的隐痛，以及两只假牙的麻木感
来自我的自我回望、低首于忧伤，和盲目的期待
来自早餐的一块硬面包和一杯温水
来自又一天的索碎日常、孤独，和寂寞
来自昏晚的夜幕下的我所站立的地点上的那盏如血的霓虹
来自来去的行人、车辆，和忽近忽远、忽明忽暗的建筑的额头
来自我还会走回来，进入黑暗的内部，卧下像一块古老的石头
来自时空的穿越感和又一次生命的轮回
就像此刻，又一个早晨升起如旗，我从沙发上又一次抬起漂泊的胳膊
像一个哑者张开哑的喉咙一样在歌唱
歌唱那些低而下的部分，高扬的部分，痛苦的哀泣的部分和如珍珠般明亮的欢喜的部分
生活像烟、像画幅、像面颊，有的完整，有的残缺
生活像沙，像枯竭河道里的一小片浅水洼
像一只中弹的鸽子，时飞起，，时落下
岁月能告诉我什么呢？又该如何接住我的重重疑问，并作出明确肯定的回答呢？
也许，这也是一种歌唱——
我向世界伸出我的手势，张开我的口唇，像枯掉的枝条荡进冬日的风中
像墓草在风中垂下坟冢的白色头发
像一场干雪加剧了寒冷，又忽而晴午变明
歌唱是锈铁发出的沉闷的响声，是我的海
窒息于四壁皆墙的老房子里
但春天又来了，我感觉到了它，在纵埋的地层深处，在遥远的星球外部
春天像只飞动的蚋虫，轻轻飘飘地，真的看不见，却又那么地真实可触
我的歌唱源于它，却又朝向它
我的衰老不言自明，但我的心还在隐隐地跳动
为这个温暖又一次回返的清晨、水光和声音
我又一次开始歌唱它的美和亮
四楼的阳台，玻璃如阳光一样透明
我的沉默如同我的平静，像茶几的柔华的橡胶平面
花纹繁密、旋转，轻而又轻
光的声音就是我的声音，我的歌唱的声音
我面向那些弯曲的烟，奢华的布匹，和那些小径上的返青的丛丛荆棘
还有星云般的花朵，那些个走过来又走过去的鲜艳的人群
有的我能看见，有的我却不能
但我只转向生活的正向的那一面，就像我闻到了春天的新鲜的气味
而非冬日的干枯的败毁的淡漠的悲苦的死亡的气味
——2023.01.25邱枫《清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