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我回来的时候，那些麦子还在那里

我的脚底有泥，衣服很旧，情绪只剩下一副空空的套子

我该告诉先人，人世晴明，适合饮酒、怀远

或者让我向你们低下头去

       我的单车就在你们家园的外面，麦子像围栏，土堰是墙头

所有的静默只是我跪下去的姿势

山峦在东，河流在西，风南北游走

树木的旗搭在坟上

一只花喜鹊，她的鸣叫声声入耳，似乎悲喜皆无

       我退出地界的时候，麦子们挽留了我

它们把我的裤腿、膝盖染绿，像世俗外的印痕

或先人留给我的胎记

美好的都在这儿，甚或死亡就是最伟的安慰、喜悦

我能说些什么呢？我向乡人打招呼，向非熟识的年轻人转首

故乡是一块石头，一会儿之后，我就会把它带走

　   在人世间某一片小小的角隅里

我会把它放在神案中央，焚香点烛供奉

勿管我在他处究竟活得如何

拍拍尘土，拖起单车，我该走了

       山风和阳光把苍柏照得郁青

河流的喧响是另一种沉默

乡街弯弯曲曲，鸡鸣狗吠人语一如往昔

平静是最好的礼物，适合流浪归来，安埋终生

适合打扫厨间，装修灵魂

但我是行者，我的工作是在世间行走、盲目

我向村子挥手，转过身去，一个海便被遮在记忆里了

       我回来的时候，阳光还在帽沿上

校墙矗立，风的姿势里，一只麻雀飞起，又落在了角落里

周末了，寂寞是另一种闲

我坐上沙发，伸直腿脚，世俗像雾，非世俗也像雾

在人间，疼痛和悲哀自知，方可清醒活着的具体和值得

因为先人就在不远处的空中看着我，像那颗燃烧着的星球

春风度路也度人，春风也是过客

我们轻得如同一尾拉拉蒿，转瞬就会老去，甚至等不到春天尽了

但幸而还在，咂咂舌，还知甘苦，这就足够

人世一场，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在此处活过，何求他处，所有的荣鲜都是身外之物

何况我们终生灰暗，寂寂无名，命运随时皆会翻云为雨

罢了，随它去，只在此处安下即可

       我伸出手，伸向茶具，纸笔，伸向莫名空处

午后像一只白色的篮子，它的条纹细密

它就挂在窗户外面，里面卧着一只鸽子

鸽子很亮，白的羽毛，风一吹便晃来荡去

像我的眼神盯着墙角的一棵老槐树

老槐树无语，也只是在不远处细细地打量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