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7
我还能表述什么呢?
我还能表述什么呢?
我下意识地摸索着我的鼻尖、胡子
我找不到我所要表达的工具
在春天,文字丧失了,能力像坏了的拐杖
我看不到东西,我想要的东西永远藏在了一扇门的后面
甚或那些记忆,让人丝丝欢欣的记忆,也永远地消失了
在某一条路途上,一个人的路途上
观望,不如说沉默,守着一个已走掉的春天
我也没有看到过那些花朵,它们的花期很短
而我整日整月地就躲在一间衰老的屋子里
伤怀、发呆、无措,或者浅浅睡去
我对什么都没有趣味,甚至对吃喝拉撒玩
我老了,头发白了,腰弓如虾,衣服破旧
胡子像草,嘴里镶有三颗假牙
我还能戴着眼镜看字,但时间久点就脑袋发紧
我像头年老的驴子,已扛不动一袋麦子
我活在我的套子里,磨坊里,拴在自己的木桩上
画地为牢,甚或锁国闭关
没有走向我的人,我也不想走向谁
我的疆域是一个人的房间,帝王是一个人的自我设置
我曾经文字过,像个学徒工,但学无所成
现在,我是个懒汉,是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儿
我对生活、命运乃至对世界的理解仅仅为遭逢、痛苦和哀恸
我对人世的失望仅仅高过一点我自己的全部的绝望
我一生的梦想是活我所活,当个不被辨认的普通人
终老在一个永不被惊挠的永无人知的角落里
像块粗糙的石头永远埋入地下,而不被发现
但我老了,为什么那只眼睛还看着?为什么那只耳朵还在听着?
那只手呢?为什么还在我身上晃过来晃过去,永不离开?
那些声音呢?为什么还这么嘈杂而凌乱,东东西西,南南北北,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来来回回?
我乃贫病之躯,命贱如草芥
为何江湖、红尘还在?为何水还在翻涌,风头这么浪急?
为何我还不能归于自我,一生漂泊如泡沫?
——为何?我的手呢?丢失了?!我的手很凉,我的喉咙很哑
我要表述什么呢?我所需要的语词呢?
我像个无力的傻子,一无所知,只通晓一个人的艰难经历,这是多么悲哀的事!
——2023.04.17邱枫《我还能表述什么呢?》
04.17
我与世界隔着长长的距离
我与世界隔着长长的距离
很长很长的边界,在每一个陌生或熟悉的地方,它总和我对立
我曾无数次地向它打手势,询问
它总是不置一词,虚妄得仿似不存在
我感到难过,我的桥断了
除了洪水,还是洪水;除了寂寞,还是寂寞
我度过了平庸的时代里的不平凡的一生
我用我唯一的拐杖——我的手和脚行走,我不靠谁
我只怀念我的童年,那些蓝得发光的梦
每一个蓝色的梦,像大海,这一生,也都未能实现
——2023.04.17邱枫《我与世界隔着长长的距离》
04.18
我身上有磁性,只在一小片区域里发光,像宇宙里的唯一的一颗星星
——你偷听得这样仔细,偷看得这样隐密,甚至也会把手伸到我的命运的氛围里去
像个莫名的盗贼,在窃取我的生活日常
要知道,我会牵扯上谁,自然的和不自然的
我的脑子还有病,像渔夫的鱼网
我这样说,只是让你明白,你的所作所为的影响性和危害性
请不要这样!我跪求你,像个奴隶匍匐下身子
我靠拮据活着,为每一个处境,和每一个处境里的沉重的打磨和铅
你应该转身回去,回到自己所属的内部,不再流浪,不再像一只盲目的昆虫飞来飞去
你会有一个更好的前程,像身边刚刚到来不久的风华正茂的春天一样
而我,也许会躲得开那些席卷的风云、袭击
我在哪儿呢?也许你也并不会知道
我为庆幸能独自闯过命悬一线的命运绝境
终而能在一个永无人晓得到找得到的莫名角落里安稳地自由地喝酒,像个归定的落魄者一样幸福莫名
04.18
酒后
在开始之前,你是一个真正的俗人
一碟豆芽,几粒花生米,和两口干馍
酒是东北高梁酒,很能上头的那一种
每一次都是深陷,汪洋能把你推得老高,但总也会落下来
当你蜷缩在草席上,那些云朵在慢慢地散去
最后只剩下另一个海在你体内不断地翻腾
火焰像那些沉浮的浪,烧得你重又爬起来,对准痰盂或下水道大吐一阵
每一次,变馊的气味像死鱼的海滩,当然,你更看不到星星和花朵
每一次,都是在0点时分,你睁开眼晴
你会看得很真切,珠子是珠子,雾是雾,月光是月光
那些院子里的花木像挂着衣服的凉衣架
战战兢兢,风像魂来去不定,你会想到谁呢?
孤寞像刺,在肉的薄帛上穿梭、深扎
牙痛、囗渴、沉沦,抑或你陷在一道渊的底部
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没有谁会站在你的旁边
那些红尘都是假的,玻璃人,冷酷鬼,杀人犯
有时,你会像个上当遭骗、蒙冤受辱的人一样咒骂
你的命运因为她们,命运像飞旋的陀螺转个不停
该死的骚货、三八、臭婆娘,该死的穷叫花子们
但叫过之后,你又会瘫软下来,像个真正的醉鬼一样嘤嘤地小哭一场
之后,你还会看天、看地、看夜,夜蓝如纸,闪亮的纽扣散落在上面
夜深如湖水,那艘圆圆的小船即将消失不见了
浣纱的人站在高处,把最后一缕纱收了回去
水的滴答声,来自一只惊动的小鸟,它也伧促地翻动着翅膀从树枝间逃走了
——2023.04.18邱枫《酒后》
04.19
我低头
我低头——春天只留下了一节小尾巴
春天的碗是空的
我所怀念的仅仅是一支支离破碎的曲子
我该问向谁呢?
那只鸽子还在那儿?咕咕地低叫,在那扇旧木窗子后面?
像只坏了的会走动的木雕
她的唇呢?羽毛呢?还像曾经一样的鲜艳明亮吗?
我低头——生活的真实面目
面包和水,日记和信件,寂寞和哀
另外的所有——孤独也像鬼魂一样缠来缠去
我把右手抽回来,重又放在玻璃面上
书本是时断时续的午餐,没有佐料,有的只是苦淡的味觉
我该向转向那只鸽子,我抬首——
她却又失去了声音,像另一种不存在
我想着我要看海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那里有一座荒岛和一只船,有自由的风和互存的植物
我把守望留给你吧,那只流浪的鸽子和那些弯曲的空间们
我老了,时间不多了,我想欣赏欣赏那些华丽的部分——
黄昏、落日、平静的水面,以及水面里的绰约的倒影
蓝得惊心,蓝得像我早年的那些梦
你早该告诉我的——那些丢失了一辈子的永远再也找不回来的梦
——2023.04.19邱枫《我低头》
04.19
无题
我想着用最平庸的方式与你相遇
一个黄昏,骑着单车或上街溜达时的不经意间
或者你打过来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电话
尽聊些鸡狗鹅鸭的事情,甚或甜饼或小屁孩
总是这样的话,人才算活得瓷实——与生活扣得如此间无缝隙
每一份幸福都不容错过,所遇到的每一个有趣的人
我是想着,你也一定身在俗中而能幸免
天真得如同一只美好的兔子
我总想着去看日落,黄昏,一个人
若有同行,除却孤单,还能富有想象的空间
我的一生无面对,我的落索难凭
我像想象诗歌一样,想象黄昏下的山峦和一份那么纯净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你始终没有来,那个无名姓的你
脸面也不辩,但你就在那儿,仅仅与我隔着一只手的距离
你的声息隐约如闻,像树叶,像纸,像一只昆虫的翅膀
你为什么不来呢?命运和人生也该降下帷幕了,这是我的奢望,一生绝望后的唯一的奢望
我的手呢?我放在了哪儿呢?
我一会儿摸索着鼻子,一会又从桌子上抽掉了
我在想我的人生的没有任何故事的艰难的经历
一个人的哀而无诉,一生的命运竟沦落如此
——2023.04.19邱枫《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