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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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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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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愿望

说来还丑, 上中学了我夜间还时常尿床。父亲一旦晓得就骂:“白天使劲地疯,夜里就死睡!” 父亲骂得对, 少年的我是够淘气的。成天象只花脚猫似地爬高上低,沒有闲手闲脚安生的时候。春天踩着窗户掏屋檐下的黄嘴小麻雀,夏天爬树粘知了、下河沟掏螃蟹捏蜻蜓,冬天晚上则翻电影院的墙头“免票”看电影。有时上课铃响之后,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或是想着去云龙湖游泳、或者想着去九里山下寻觅旧刀枪。课后,则疯跑疯玩,白天活动量过大,夜晚人一上床,霹雷也打不醒,水溢自流,夜间不尿床才怪呢!

其实,导致少年的我时常尿床的原因还有一个——那时天天喝稀饭。我小學毕业升中学那几年,正是1961年前后,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城市居民按户口簿上的人口定量供应的粮食,月月不够吃。一上来我家靠俺娘领着姐到郊外捡点麦穗、挖些野菜、捞点白芋来补充。随着饥荒的蔓延,野菜、榆树叶也寻觅不到了。1961年开春的一天,俺娘掳了些嫩杨树叶,切碎掺上点面粉,捏成“窝窝头”,蒸了当饭吃。为了让我姐弟四个填饱肚子,数米为炊的娘,除了自己尽量少吃,省给我们吃外,就只好将有限的米煮稀饭。稀饭喝多了,尿能不多?

那几年一到秋天,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把“抓钩子”。如今的城市少年都不知道这是何物。“抓钩子”是故乡徐州周围农村早年所常见的一种小型农具。形如其名,三或四根半尺长的铁齿,拆成直角,装上一根四五尺长的木棍作把,供人在田地里翻刨,主要用来收秋。

秋天,当生长在土地里的花生、胡萝卜、红薯等作物的果实长大成熟后,“抓勾子”刨下去,那一嘟嘟的花生、那一窝窝肥硕的白芋、那一根根金黄色的胡萝卜就都被从土壤中起了出来,而泥土却又都散落在地上。用它从土壤中秋收,方便省事。

我家那时住在西关博爱街南面的商业大楼。号称大楼,实际上是五座仅三层高的商业职工宿舍楼而已。当时博爱街南百十米外就是农田与苇塘交错的郊野了。这五座红砖红瓦的三层楼,在平旷的郊野突兀而起,远远望过去,确有鹤立鸡群之感。楼院南缘隔着一条马路,就是从云龙山绵延西来的一条大堤,据说还是苏东坡做徐州太守时所筑,多少年一直叫苏堤。上世纪70年代徐州城区向外延伸时,该堤被平掉,修建成如今的苏堤路。

上世纪60年前后,饥荒在城乡蔓延,枯瘦如柴的讨饭农民,抱儿带女就住在苏堤下现搭的窝棚里,成天靠挖“富富苗”(一种野生植物)在铁锅内煮了充饥。半截骨瘦如柴的腿脚裸露席卷外的饿殍,苏堤下时有所见,让少年的我及同伴感到既可怜又可怕!

为了避免同这些逃荒的农民一样被饿死,星期天,我姐弟几个都得到城外山野中去寻找可以裹腹的东西。各种野菜、野果,只要觉着能吃,就往篮子里装。秋后至第二年初春,到农民收取过的地里“捞白芋”更是那几年的活命之道。“捞白芋”的“捞”字在此读第四声。白芋就是红薯,各地叫法不一,我们徐州人俗称之“白芋”。“捞白芋”实际上就是穷苦人到农民收取过的田里拾秋荒。

“捞白芋”靠的就是“抓勾子”。我读书的博爱街小学(现在的淮西小学)一部与二部之间,有一家铁匠铺,铺内有锻打好的“抓勾子”卖,可最便宜的也要9毛钱一把。我给娘说了,可娘没有吱声。我知道娘每月省不下9毛钱,能省下,她会给我买的。我到铁匠铺看过几回,也只好默默离去。

没有“抓勾子”,捞白芋时,我就只好用手在冰凉的土地里翻。近郊段庄那一带的田地被翻了个差不多,就往西去,一个礼拜换一个地方。我捞白芋就渐渐捞到了徐州城西面苏山头和卧牛山。这儿就是苏东坡在《放鹤亭记》开头一段描写的“彭城之山,岗岭四合,隐然如大环,独缺其西一面”之处,苏山头和卧牛山之间谷地就是那个缺口。

捞白芋时的我,尚未读过苏东坡的《放鹤亭记》,但已知道十多年前、即我出世前一年,在决定国共两党命运的淮海大战中,杜聿明手下众多的残兵败将,就是从这个山谷缺口中仓惶西逃河南永城的。

也就是在这个山谷西边的山坡上,我初步悟出了运用智力远比蛮干更出效益——勤劳不如勤思。捞白芋而又没有抓勾子,边用手翻边头脑思索,怎样才能有所收获。有天我悟出了一条捞白芋省时省力的规律,先观察后动手。

十月小阳春,山坡土壤经多天太阳照晒后,土壤中积聚些温度,遗漏在山坡土壤内的山芋,哪怕是手指头粗的一小根,也会萌生出绿莹莹的嫩芽,钻出土壤。发现秧苗再动手翻,顺藤摸瓜,十有九不空。真是省时又省力。

虽然是这样,我也盼望能有个“抓勾子”。

1962年我高小毕业时,学校退了一块钱剩余的书本费。那时虽还是七月,但我出了博爱街小学,就匆匆向西去铁匠铺,买了把盼望了二三年的“抓勾子”。

之后国家经济形势逐渐好转,每年秋后虽然也用上几次,去捞白芋,但更多的时间,它是被闲置在墙拐。“十年浩劫”期间,我弟弟还用过几回。妹妹几次要扔,我弟弟都未同意。

秋风萧瑟今又是,故乡又是起白芋的时节了。人生嵯跎,转眼间,我已经年过半百。离开徐州已经37年了。艰难困苦中把我姐弟四个拉扯成人的老母亲,也已在今年开春,不幸去世离开了我们。那把少年时梦想过几年的“抓勾子”,大概早已被侄辈扔掉了吧?

2002年10月于一棵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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