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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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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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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煤的人

湖畔西望,林荫道一直伸向天井湖公园的西门。

西门门卫章老汉是一位聘用工。他说自己本来在新桥硫铁矿,后来成立TH集团公司,他就到了TH汽运公司,是在TH汽运公司退休的。我这几年到天井湖畔散步,从西门进进出出,次数多了,与老章头就渐渐熟悉了。我路过时,他就邀我进门卫室坐一坐。我进去后,他先给我水杯添点开水,然后俩人就天南地北就闲聊一阵。

有一天闲聊时,我说自己在天坪山煤矿井下挖了十多年的煤。老章头听了说:我虽没有挖过煤,但我是吃过煤的。我听了有些不信——以往我听说过井下发生矿难,被封在煤巷后多日的矿工弟兄饿极了,吃过坑木树皮充饥的事;但吃煤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听到。我于是问他:章师傅什么时候吃过煤?

他说1959年我在开往新疆的火车上饿急了,就吃了几天的煤来充饥。吃了煤,屎拉不出来。拉得肛门都净出血。煤进了肚子,也发热的。人饿极了,啥子不吃?我前半辈子,吃了太多的苦。

 章师傅说:我属马,1942年出生。我家祖上在庐江、无为、枞阳三县交界的大山处——三官尖的“山边章”一带,与文化部长黄镇的家周潭,就隔一条河。大山下面有我们章家祠堂。我祖父是武师。奶奶容不得我父亲。我父就到流浪到长江边来了,那时江岸尽是芦苇。我父亲砍芦苇开荒。有的芦苇地还有主,不给开。我父亲还给地主家打长工。攒点钱就买亩把田,攒点钱就买亩把田。临解放家里就有22亩田了。

家父死得早。我三岁时他就死了。土改时我家被划为下中农。(我有点不相信,家有22亩田还只划为下中农?他解释一番——家中没有劳动力)。家中姐弟4人,我是老小。一个姐姐给人作童养熄了。土改时这儿还不叫枞阳县,而是湖东县。当时土改政策是,家中有田地的,每个人口就留给3亩,没有田的人家,就每个人口分配给2亩。我家22亩田只留了9亩田,其余13亩都分给旁人了。父亲死后母亲也没改嫁,所以我们从小就讨饭度日,小时候在土桥、刘家渡一带流浪讨饭。

沿江陈瑶湖那边,靠无为一带,方家墩那儿,解放前不少人干土匪。汪墩,那几家也是土匪。解放后,政府对干过土匪的政策是,只要没有人命、向政府坦白,不干了,就不追究,划为贫农。土改时也分田给他们。

 如今我大姐二姐都还在世,一个九十多,一个八十多。普济圩劳改农场是1953年设立的,下半年11月,飘着雪,我家不在江边上吗,我坐在火桶里,从门向江边望,可看到押来的劳改犯下轮船。他们都是白面书生,上海、南京等地押来的。劳改犯大都没吃过苦,有的就倒在路边。普济圩湖里本来是没有藕菱角的,是1954年发大水从上江漂来的。大水退后,政府赈灾,江北老百姓过了几年好日子。

但成立公社后,农民就遭了罪了——村里人家大都没得吃。不能在家里挨饿等死啊,我就出外逃荒。17岁在学校听老师讲,新疆好,所以我在家动身之前,就有明确目标——奔新疆去谋生。

  8月立秋那天,我跑到裕溪口,扒铁路上的煤车,去新疆逃荒。有半个月,我都在拉煤的敞车上。车厢里尽是逃荒的农民。车开开停停,半个月开到甘肃最西边的火车站,火车路不通了,我才下来。在车上半个月,又没吃的东西,饿急了,就吃身下的煤。停车时就抢着下去喝一气自来水。那时又没有塑料桶。要有就好了,能装水带在身旁,渴了能喝上几口。夜里车开着,车上风大很冷,怎么办,就将身下的煤扒个坑,躺进去,然后再把两旁的煤扒到身上。煤盖身上还很暖和。因为运煤的车厢都是敞开的。煤是黑的,白天太阳晒久吸收了不少热量。所以扒煤盖在身上,很暖和。

章师傅说他在新疆某某某地,我听得稀里糊涂的。于是掏出纸来,请老师傅将他说的几个地名写给我看,他写了:“甘肃最西面的火车站:红柳河车站;火车进新疆第一个火车站:尾亚车站”。“呼图坒县”。我问“呼图坒县”在南疆还是北疆。老师傅说是“北疆”。以上三个地名,我还真是第一回听到。所以我听得是一头雾水。章师傅说:1959年8月里,我在甘肃红柳河车站下了车,之后进了新疆。

进入新疆境内,尾亚火车站外搭着许多帐蓬(不是现在这样的方形的,而是人字形的)。每一个帐蓬口,都挂着一个纸牌,纸牌上写着单位名。什么“八一钢铁厂”“八一棉纺厂”“八一糖厂”“八一拖拉机厂”“八一发电厂”,“农垦厅”“克拉玛依油田”等等,有六七十家单位在招工。当时也不要户口,逃荒来的人,报下籍贯所在地,年龄越小越好。我那时啥都不懂,就到农垦厅的帐蓬报了名。报名的第二天,每人就发一床被子,一棉军大衣,里外衣裳,一双解放鞋,一双毛皮鞋;还有40元钱。发了那么多好东西,大衣,棉被,皮鞋。皮鞋,从来没见过。我舍不得穿。还是打赤脚。八月里,戈壁滩2点多时,脚踩在石头上,烫得慌。四点多,开始变凉了。天黑,就冷了。新疆冷啊,鞋里垫的草,袜子都冻粘在一起,脱也脱不下来。

在尾亚火车站外小商店里,看到货架上摆着一块块的“黄泥巴”。我不懂,黄泥巴也能卖?问营业员,营业员说是“盐巴”。我也不清楚“盐巴”是作啥子用的,营业员给我们解说半天,才弄懂,就是我们的食盐。我们南方家里炒菜烧汤用的都是雪白的海盐;而新疆用的都是岩盐。

那时,尾亚那儿的招聘站,招到44个人,就领着这44人上一辆大卡车。将这44人新招的工人,往乌鲁木齐送。道路很不好。就是在戈壁滩上,路上尽是大石块。车子行进中颠簸的历害,东晃西歪的。五脏六腑都颠荡错了位。人在车厢里,既不能站,也不能坐。我们只得曲膝马步,以尽量减震。

车子中午停下来吃顿饭,晚上停下宿营。十多天,车子才开到乌鲁木齐。到了乌鲁木齐,接待站的维吾尔人,说每人发“两个馕”,我也听不明白,发两个狼!什么“馕”?发到手才知道,就是新疆维族人的主食----大饼。领到“馕”,我们就都抱着“馕”啃。然后用汽车把我们从乌鲁木齐拉过了昌吉,到了呼图坒县镇番户——现在芳草湖农场总部所在地。芳草湖,是一九九几年才改的新名字。到了农场那儿,我们先是修水库。后来到了场属的糖厂。

我所在的糖厂大,有三千多职工,光汽车就有六十多辆。是中国第二大糖厂。呼图壁那儿的甜菜,含糖量高,百分之二十的含糖量。内蒙的甜菜只有百分之十几的含糖量。在糖厂我跟师傅后面打下手,修蒸气机、柴油机。

“雪莲花,与我们江南池塘湖里小莲花一样。只不过叶子不象荷叶,而是象柳叶形的,花瓣是白色的。”那儿是天山北麓,地表下面都是鹅卵石。天山上的雪水渗到平地。平地挖个宕,水就往外飙。地质队打钻,向下五千米都还是是鹅卵石。

我在呼图坒那儿住了多年“地窝子”。“地窝子”顶上都有烟囱。下半年烟囱口早晚结霜,烟囱口壁冰霜就越来越厚,口越来越小。就要用开水浇,除冰。不及时除冰,烟囱堵实了,地窝里的人就会闷死的。所以,起码一礼拜,就得用开水浇一次。天山,离我们农场很近,就几十里路。早晚都可以看到那白晶晶的山峰。

呼图坒那儿冷。象现在九月里,就得穿棉衣了。土窝子住过。也摔过土坯。但我们汉人摔不过维族人。他们维族汉子,摔土坯时,身旁放两瓶酒。泥掺进麦草后,浇上水,往一尺见方的模子里夯,模子满了后用根木棍沿模框上一刮,然后翻扣倒出了,一块土坯就成了。维族汉子,边打边喝口酒,解乏。一天一个人能翻出2千多块。我也摔过土坯。但摔不过他们。我想请司机帮我拉点煤,就帮他家打土块,每天只能摔1200块。

下半年北疆那儿冷。我也学着垒炕烧炕。维族人到我们这儿来,也是极不习惯的。普济圩那儿有个女的,到了新疆在学校里当老师,找的男人是维族人。有年学校放暑假,两口子一路回家来。那个维族男人,到了普济圩后的岳父家,天天夜里不睡觉——梅雨天的沿江地区是又闷又热,他怎么能习惯?架不住,熬了一个星期,丢下老婆单独跑回新疆了。

在新疆第一次回家,是1962年春节过后——单位给的探亲假。54次乌鲁木齐到上海的直达快车,坐到南京,从下关四号码头乘大轮回来的。过了一个多月,回新疆了。1962年时我们安徽苦啊,江北老百姓肚子都填不饱。新疆虽苦,但有吃的,还有工资。

到了中年,离乡背井的人开始想回自己的家乡。1975年我就动了回安徽的念头。但是谈何容易啊,直到1979年10月12号,我才从乌鲁木齐乘54次离开新疆的,调到池州古镇钢铁厂的。

我在新疆整整生活了20年。唉……,事非经过不知难啊!我调回安徽那几年的经过,比电视剧里的一波三折的情节还曲折。

哪天有空,我再细细聊给你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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