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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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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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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苔子”

说到“黑苔子”,天坪山煤矿的老矿工都会笑谈一番 

黑苔子”是矿上一个工友。这个工友个头不高,身体敦实,棱棱的黑脸,连着凸起的鸡胸,几乎没脖子,是个鳏汉头子。“黑苔子”喜欢被人赞扬,旁人向他说上两句恭维话,他就兴奋地找不到北了。

1970前后那些年,天坪山煤矿的采、掘、运各连队,每天都需安排一个人送班中餐。送班中餐的这个工人,上班可以不干活,任务就是送饭——把当班工友的班中餐送到井下迎头(作业现场)。送饭员,不是固定的,基本上由当班队长临时指派体弱工友来干。1972年上中班时,“黑苔子”送饭,运输队的工友们都会很开心。

那时“黑苔子”是三连(运输连)井下推车工。这个鳏汉,浑身黢黑,有股子蛮劲,大号叫程大长。

1972年开始,天坪山煤矿对矿工增加一项福利,向中班下井矿工提供一份免费的班中餐。免费的班中餐,价值两毛八分钱,基本都是盖浇饭,四两米饭,舀上大半勺子的炒肉丝或炒肉片。一份份的班中餐,打在各人的铝饭盒里。

黑苔子”送饭时,工友们一打开他送到的铝饭盒,有人就会说:到底是程大长能干,食堂炊事员哪个不敬重他!程大长去打班中餐,炒肉片都给打的多些。

黑苔子”听了这些恭维话后,屁眼沟子都来劲,就接上话头,说:我不是吹,那几个炊事员和我关系都像把子(拜把兄弟)。不信?你们明天看。

第二天中班,“黑苔子”背着饭箱子进了食堂后,取出身上的饭菜票夹子,对炊事员说:每个饭盒的班中餐打好后,再各加一毛钱的肉片!

那时煤矿食堂供应的荤菜、素菜都很便宜,红烧肉与粉蒸肉,也不过是一毛五分钱一份,炒肉丝炒肉片,一份就一毛钱。为了得到工友的夸奖,“黑苔子”送饭时,每每自掏菜票,给当班每个工友加菜!他送到井下班中餐,肉片的份量怎么能不多!

黑苔子”就是董店当地人,他本是东四风井旁边新华大队唐桥生产队的社员,不过他是个孤儿,父母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都死了,又无兄弟姐妹,而且这个人智力有些欠缺,一些人时常“逮”他(逮,是指做让弱者吃亏的事,),哄骗他的粮食,弄得他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时常揭不开锅。新华大队对他很头疼。唐桥是新华大队最东边的一个生产队,也是一个穷困的生产队。“四清运动”时,“黑苔子”有十七八岁了。董店公社程书记,到新华大队访贫问苦,在唐桥村看到“黑苔子”狗窝般的草屋,了解到有些智残的这小青年的苦境后,与大队商量一番后,就到天坪山煤矿,找到安庆地委驻矿“四清工作队”领导,建议煤矿把身体强壮,四肢发达的“黑苔子”招收进矿,当一个工人,干煤矿井下的粗活,他还是能够胜任的;矿上毕竟每月发工资,“黑苔子”就不至于时常断炊挨饿了。

那时矿社关系不错,再加上党风政风都很正,矿上就破例将“黑苔子”招收进矿,安排在运输队当井下运输工。

矿上各连队都有单身宿舍。进矿后“黑苔子”住进三连(运输队)的单身宿舍,随三班倒,在煤矿干起了推车工。

煤矿井下运输工,上班时,顶头疼的是重车掉道——装满矸石的矿车的轮子,掉下铁轨,叫车掉道。重车掉了道,车轮不在轨道上,车子就动不了,别说人推,就是电瓶车也拖不上道的。非得几个人用长钢钎或支柱,齐心合力,才能将重车的车轮抬上轨道。容积一立方的矿车,装满矸石后,起码有四五吨重,力气弱的运输工,碰到重车掉道,都是喊班长。

运输班长大都身强力壮。遇到矿车掉道,班长则把“黑苔子”也喊到现场。“黑苔子”这个夯汉,有股子蛮劲,其他工友配合着,班长与“黑苔子”弯腰膀子一用劲,几吨重的矿车就重新上了轨道。

黑苔子”进矿干了年把,“十年动乱”就开始了。矿上分成了对立的两大派,一派叫“一二五造反队”,一派叫“卫东战斗队”。两派人员各戴红袖章,时不时开会游行。“黑苔子”看着眼热,先是到“一二五”报名,要求参加“造反”,但“一二五”的司令邱凤岐,叫他走开。满心不快活的“黑苔子”,就跑到“卫东战斗队”报名,要求加入“战斗队”,“战斗队”队长肖永林说,你条件不够。两派都不要“黑苔子”,让“黑苔子”伤心好一阵。天天下了班,就只好看热闹,看“一二五造反队”与“战斗队”争来斗去。

“十年动乱”时,“黑苔子”也成了个壮小伙子,时不时,他脑壳里也像鲁迅笔下阿Q那样,产生“吴妈,我想和你睡觉”的念头。

男大当婚,天经地义。那些年,每月开工资那两天,常有周围农村人来找“黑苔子”,给他介绍“烧锅的”(皖江两岸人们,习惯将老婆称之为“烧锅的”)。近二十多岁的“黑苔子”,一听到给来人他介绍“烧锅的”——帮他介绍老婆,他就不仅会拿出饭菜票,给来人到食堂打菜打饭吃,吃完了还会将身上的钱掏出来给准备拉媒的人。其实这都是周围生产队的不良之徒,晓得“黑苔子”想有个烧锅的欲望,来骗吃骗喝骗东西,骗他的钱而已。.

进矿每多久,“黑苔子”床上的被褥就没有了,下了班他就拱在一堆稻草里睡觉。被褥子,被他不知送给哪个给他介绍“烧锅的”什么人了。进矿三十多年,他都没当过模范或先进。可在他临退休前一年,竟被评上了年度先进生产者。

那是九十年代中期,那几年“黑苔子”已不在运输队,而是在地面的服务队,每天负责清扫矿办公楼前的马路。那几年,煤矿不景气,挖出来的煤,卖不掉,矿工的工资一拖再拖。可煤炭局的干部们,三天两头来矿上检查这个,检查那个,中午就到矿食堂喝酒去了。

那年,年底有一天,煤炭局的面包车,又停到了天坪山煤矿办公楼前。时近中午,煤炭局的七八个人,出了办公楼朝矿食堂逛去。天坪山煤矿办公楼及食堂等,都是建于山脚上,办公楼在坡上面,食堂在道路下面,进食堂需要下二三十阶梯道。哪想,这些煤炭局的干部要拐下台阶时,正在清扫水泥台阶的“黑苔子”,突然扬起长扫把,在那几个干部脚前左右猛扫起来,边挥舞扫把,边大声斥责起来:我们工人三个月都没有领到工资了,你们还来我们矿大吃大喝!煤黑,你们的心比煤还黑吗?

煤炭局那几个人面面相觑,略停片刻,领头一个人转身往回走,其他几个干部跟着回头,跟着走向办公楼前的面包车,开车门上去。面包车呜地一下就开走了。事后,听说他们到临近一家矿去混吃混喝了。

年终天坪山煤矿评比先进时,各区队一致将“黑苔子”评为当年的先进工作者。

世上人,肤色白白黑黑,个头高高矮矮,脑筋也有精明愚笨之分。只要是人,就喜欢好听的,喜欢被人赞扬,旁人两句好听的话,就兴奋地找不到北了。

以前, 尽笑话"黑苔子"。花甲之后,才悟到:自己不也是个“黑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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