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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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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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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大通老码头

初访老码头 · 2008年7月5日

这几天,江水涨上来了。

古镇和悦渡口的江水,已漫到岸边房屋台基最下一级石阶了。一条长木板,一头搭在石阶上,一头搭在渡轮舷梆上。小心翼翼的我踏上这跳板,踏上渡轮。

渡轮“突突”启动驰离和悦码头。夏天的江面,宽多了;三月可不是这般景象。早春时节,和悦码头眺望江心洲,洲滩斜坡从下到上,呈显四层色带:江水上,是泛白的沙滩带;沙滩之上,是泛着翠色的草滩带;草滩之上是稀疏荻花飘舞着的苇丛;苇丛之上,是疏枝离离的防护林;房墙屋面疏林间或隐或现。

夏天,夹江对岸的和悦洲,真如一片硕大的绿荷,漂摇在江面上。洲岸沙滩被江水淹没了,草滩被江水淹没了,苇丛也被江水淹没了,江水漫上了防护林。江面宽阔了,夹江两岸景象,也纯净多了。对岸荷叶洲上的防护林枝繁叶茂,也吞没了屋面墙影。对岸绿丛中仅露出三处渡口。

8点钟,渡轮抵近江心洲中间的那个渡口,渡口有三五个农妇在江水边洗衣裳。我随十来个拎篮挑筐的菜农身后,踏上和悦洲。斜坡水泥道上仅走了30步,就到了四尺见方的蓝牌下,蓝牌印着白字,是渡口须知。在往前走几步,就要穿过“大关口”----残坡房屋里的一段通道。晚清年间,大关口这儿可是人声嘈杂的繁盛之处。而如今,稀疏的过江人消失后,除了单调的蝉声,还是单调的蝉声。

大热天我登洲的目的,很单调——寻访和悦洲早年的大轮码头。

年少时来铜陵之前,知道古镇大通是长江一个港口,以为早年大轮也停靠夹江码头上。在大通旁生活久了,我方知道:1957年12月16日之前的大轮码头,并不在夹江内,而是在和悦洲西江沿。此情况,最早我还是在九华山上得知的。有一回我在九华街旃檀寺游览时看到《九华山志》,就驻足翻阅起来,该书是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出版的。该书卷七有一篇《九华山纪游》是一名为蒋维乔的人写于1928年。蒋维乔是当年8月从沪乘轮船溯流而上的,他在纪游中写道:

“十五日,晴。晨六时,抵大通。大通属安徽铜陵县,轮船码头,则在江中和悦洲上,与大通尚隔一江。斯时方君颂三,在埠迎接。……引至中华旅社,休息一日,方君则代为雇肩舆,兑现银,预备明日登程。

十六日,阴晴不定。晨起,整理行装。六时,步行至义渡码头,分乘渡船三艘,各人之行李肩舆,分置于船中。溯大通河而上,未几,过洋湖,(俗名铜埠湖)湖颇宽广。舟行凡二十里,九时,抵铜埠,是青阳县境。”

见该文中明确记载着从上海乘大轮,到大通和悦洲下轮,去九华山的情景,我当即就摘录在笔记本上。

从九华山下来后,我向一个从和悦洲参加工作的老同事请教:你可清楚和悦洲上的大轮码头在什么位置?老同事1946年出生的,他说:“哪,怎不知道?在西江沿,6队那儿。我家在和悦洲9队,离老大轮码头不远。1954年大水,和悦洲一片汪洋,我坐一澡盆逃命,从水上划呀划,划过下水桥一直划到伞形山下的乌龟桥,我大舅家在那儿。大水退后才又回到和悦洲。十岁那两年,在家里听到江上大轮一拉呜(鸣笛),我就拎着煮熟的鸡蛋,到码头去叫卖,卖给大轮上的旅客,三分钱一个。”

知道了老大轮码头位于和悦洲6队,当时我就动了抽时间探访老码头遗址的念头,可是前些年一直没能行动。今天天朗气清,我就到古镇乘渡轮过江,踏上了和悦洲。

随着拎篮挑筐的菜农,走过大关口,走过和悦小学。我紧走两步,赶上前面一位右肩扛着扁担、扁担顶吊着两只空菜筐的中年汉子,与之搭话,问他是几队的,朴实的汉子说是6队的。我然后边走边向他请教:“到了你们6队那儿,能寻到早年间的大轮码头吗?”

这朴实的菜农说:老码头那儿啥都没有了,和其它处江滩没啥两样。再说夏天草稞芦苇疯长,西江沿旁的那段老路基,都被杂草芦苇遮掩,里面还有蛇,你去哪儿,是很难寻找到老码头那片地方的。大热天,你去了也是白跑一躺。我劝你还是等秋后,再去西江沿看看老码头那片地方吧。

听了这位菜农善意的提醒与劝告,从小就怕蛇的我,当即打消了去西江沿的计划。谢过朴实善良的这个菜农,在盈耳的禅声里,我转身往回走。

顺原路回到大关口,横着的老街就是和悦街。一间间废弃坍塌的老屋,一堵堵的残垣断壁,街道野蒿丛生。真是满目滄夷万般凄凉。蝉声中,我谨慎盯着脚下,铺街石板有的已断裂,别踩到那断了的石板上。

千百年来,夏天的蝉儿不都是这样的鸣叫?

曾经的繁华,曾经的纸醉金迷之地,是在历史烟云中飘散?还是在响彻云霄的蝉声中消失?我感觉,不是从老街走过,而是从历史的苍凉中走过。感到有些不解的是,树上的蝉儿,竟没有因和悦洲如今的颓废而吝惜气力。树上的蝉儿,当年也不会因和悦洲的繁华而叫得格外起劲。

和悦街前头的废墟,还望不到头。在一个十字路口,我顺着新铺成的水泥路右拐,水泥路通到下游渡口。这个渡口距大关口那儿,约三百米的样子。但这个渡口上方,不是过道老屋,下坡的水泥路左边,是一片茂密的桦树林。蝉声鼓噪,步入凉爽的树林里,面对着斜坡下滚滚的江水,我感觉自己不是在江流上,而是浮在蝉鸣的声流上……

再访老码头 · 2008年10月28日

前几天,在天井湖畔与80多岁的王克义先生闲聊,王先生的一段话,让我心中寻访老码头的旧念复发。

王先生退休前多年担任古镇大通的主要领导。那天他说 :我第一次走出铜陵,是在1956年2月,去合肥参加青年团安徽省第一次代表大会。当时铜陵去了3个代表。一个是当时团县委书记(如今市政协秘书长程辉的父亲),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大通镇工人。我们三个是从和悦洲西江沿码头上的大轮,大轮叫“江……”什么号,我想不起来了,大轮到了芜湖,然后过江到裕溪口乘火车去的合肥。

俗话说,不到黄河不死心。古镇旁生活大半辈子的我,不见大通老码头不甘心。况且,受地球自转影响,长江右岸年年都有江岸在崩溃,如不尽早去找寻老码头,过一段时日,西江沿的大轮老码头就怕连遗址都消失在江流中了。时不我待。

这几天秋风强劲,黄叶遍地。迫不及待的我,今晨在萧瑟秋风中再次来到古镇,过江去和悦洲寻访早年的大轮码头。

7点50分,我下了轮渡踏上和悦洲。过大关口,过三街,顺和悦十队村中的水泥路西去。

8点10分,一排房舍前停下脚步。房舍前有三个老妇在择菜,她们面前都是翠色的雪里蕻,她们将每棵雪里蕻的黄叶择掉,准备加盐腌制后上市出卖。我问她们这儿是几队,她们说是8队。问西江沿的6队还多远?有个老妇说,再向西走一段路,就可看到江堤上的房子了,6队就在西江沿。

8点20分,告辞检择雪里蕻的老妇,继续西去。水泥路两旁的田野里,尽是塑料薄膜覆成的拱弧大棚,政府资助建起的蔬菜大棚。水泥路弯曲向东,有条旧路通向前面高起的江堤。我停下脚步,两旁寻看,左边不远处大棚里出来一个菜农,我大声向他问路:请问老师傅,去西江沿老码头那儿,该怎么走?那个菜农高声回答:下水泥路,沿那条老路基走上大堤,就到老码头那片地了。

我谢过菜农,下水泥路,沿地上的老路痕,往西去,百十米外,数十栋暮气沉沉的红砖瓦房,高矗在前方。

老路基,虽说杂草不少,但比新水泥路宽一些,有的地方还有残损的砖块。看来,半个多世纪前,老码头通往大关口的道路是青砖铺的路面。

8点35分,杂草丛中,走近门朝东的那些红砖瓦房。这些红砖瓦房十室九空,都是建在江堤的南坡。我从两座红砖瓦房的山墙穿过。房墙后是一条杂草夹道的小路。小路上张望,堤外白花花的荻花飘舞。江流看不到,江滩望不见,老码头望不见。远处,可看到依稀的一道树林,那肯定是大江北岸江堤上的防护林。

不向堤上的住户请教,肯定是找不老码头的旧址的。我沿堤顶小路寻找有人居住的房舍,大多屋落都是一片静寂。有个屋落穿出雄鸡啼声。我绕进院门,看到一老汉正弯腰喂鸡。老汉转脸看见我,很客气,招呼我进屋坐一坐。

简略寒喧一番,老汉告诉我,他姓朱,属牛,是1937出生的。解放前,西江沿有两个保长,上西沿的保长叫吴天奎,下西沿的保长叫施发达。土改时,朱老汉家里先是划为富农,一年后更改为富裕中农。

朱老汉说,和悦洲常被水淹。1954年整个和悦洲被江水淹没,江水一直涨到和悦中学二楼楼板之上。那个青砖青瓦的楼还在,你来的路上肯定看到那个二层老楼。

朱老汉告诉我:我房子下的大堤是我小儿子出生第二年挑的——1971下半年挑起的新堤。那年江堤垮塌了,当时还是人民公社,和悦大队的12个生产队的社员一起挑这道新圩,起早摸黑的干,都在江堤上烧饭。我家本来住在7队。1983年不是发大水吗?房子被水泡后,不能住了,年底我们就在江堤盖了这几间房子。这儿属6队的地盘。

我告诉他,想找老码头的位置,朱老汉换上半筒胶靴,领我回到了屋后的江堤上。朱老汉领着我向东走了30来米,停下脚步,指着江堤下方说,这儿本来是路,顺路前去就是老码头的位置。早年英国大班的轮船就靠在前面江边,他们船上上下客,要用小划子接送上船舷的;往下游二三十丈,是招商码头,再往下是“三北”的趸船……

我俩眼前尽是飘荡飞舞的荻花。朱老汉看我颇为失望的神情,就向堤下走了几步,在芦苇丛前的草丛里,拨弄一番,从半枯的草丛中找出几处老树桩给我看,“看,这都是通向码头道路两旁大柳树留下的树桩。等下个月承包江滩的人将芦苇割去后,就可以到江边了。

没想到,我盼望,寻找多时的老码头,竟然只是一片飘舞的荻花。老码头的影子,只有通过一墩墩老树残桩来遐想了。9点20分,上堤,告别朱老汉。

三访大通老码头 · 2009年2月21日

冬去春来,再不去和悦洲西江沿去寻老码头,就又得等下一年冬天了。今晨再次乘9路去古镇。

上午9点40分,双脚终于踏在了老码头遗址上。我面向江岸上游,此刻,江水标高是4.60米的样子,脚底江岸标高不足10米。左手离西江堤近百米,身后江流伸到三公里外的铜陵长江大桥下,桥塔张着两面三角形大网,大桥长影依稀可见。我身右侧,冬天的江流平缓,没有一泻千里的气势。

脚下这片江岸,是在和悦洲西江沿。属于和悦村的村民第6组(公社撤销后,第6生产队,改称为第6村民组)范围内。半个世纪前,这儿可是万里长江颇具盛名的一个大码头!汉申线、渝申线航行的长江客轮,都要在此停靠。1850到1958年间,这儿都是长江上一个繁忙的码头。我脚下这片江岸,还是中国近代史数次载入其名的一个重要地点。

咸丰年间,和悦洲被湘军作为扼控南京上游的重要军事码头。之后,和悦洲又一再被英帝国主义垂涎。1876年英国强迫清政府签订《烟台条约》。其中不平等条款之一,是“开放大通、安庆、湖口、武穴、陆溪口、沙市为轮船停泊码头”。我的脚下,就是当年大通老码头的遗址。我的脚下,也是中华民族那段屈辱历史的一个见证。

外国轮船在这片江岸的来来往往,刺激了中国人在这儿兴办码头的兴趣。20世纪初叶,民营码头、民营趸船公司不止一家。1930年,国家轮船招商局,看好渐渐红火的大通,便在我脚下的江岸建造招商码头,上海——汉口的大轮均停靠在我脚下这一片江岸,上下客货。之后,又有上海大亨虞洽清主办的三北集团。参加古镇大通的航运竞争,在我身后二百米处建造“三北码头”。

解放后到1957年12月之前,我脚下这儿的老码头,由两艘方形驳船拼接成趸,长六十多米,架设跳板6块,与岸坡连接;码头岸坡为石砌石阶;岸坡建有几间房舍,为长航营业站办公、售票、警卫之用。码头票房两侧,还分布着一些民房。

我脚下江滩海拔标不足10米。三个多月前的中秋时节,古镇的江水还是12.50米,也就是说三个月前这儿的江水,还高于我头顶1米多。1998年夏季这儿的水位是15米。也就是说,我身边的四棵杨树都浸在江水之下的。1954年长江大洪水,这儿的水位超过16米。当时和悦洲全被淹没。1954年的大洪水,使得和悦中学迁到了三十里外的铜官山下,促生了铜陵一中。1954年的大洪水,也成了和悦洲及大通老码头命运走向的一个拐点。

1954年大洪水之后,政府便在下游5000米的江滩上新建了一个港口---横港,并将长江大轮停靠的码头,移到了横港。这儿的码头及港口设施,有的被古镇人拆去移做他用,有的抵不住风雨长年累月的侵蚀,慢慢倾塌倒入江流。当年的候车室及前后左右的路面石阶,都已消失殆尽。上世纪70年代初就已见不到码头的影子。但是,这儿的老码头遗址,是铜陵境内一处重要的历史遗产,它俱有独特的自然风貌与文化内涵,它携带着半殖民地半封建时代中国的历史信息,还记载着铜陵发展的历史轨迹,而且也蕴涵未来发展可资借鉴的信息。

冬去春来,我在来到江滩上,脚下已冒出密密麻麻的紫色芦芽.过两个月再来的话,我的脚下,呈现的景象,肯定是一片绿色的芦苇荡。过了五月,江水上来,千千万万株芦苇就都大半漂浮在日夜流淌的江水中。

岁月如江流,码头变江滩。上世纪前半叶,乘江上大轮来朝九华的善男信女都在这儿下大轮,步行两里多路,横穿和悦洲,再搭木船到夹江的河南嘴,进入青通河去青阳九华山的。

岁月如江流,兴于水而又拘于水的江南古镇大通及老码头,终究又被江流(洪水)改变了命运。随着现代公路交通的发达,昔日人来船往的大通老码头,已被江流冲刷得无影无踪。江浙鄂赣善男信女,哪里还用得着经大通去朝九华呢?皖江两岸千家万户必不可少的食盐,也再也没必要通过和悦洲来集散。

岁月如江流,和悦洲在变迁。80多年前去九华山的游客蒋维乔见到的景象早已随江水流去。昔日繁华喧闹的“三街十三巷”,如今已是废墟一片,瓦砾成堆;眼前是一堵堵残存的马头墙、一溜溜坍塌的店铺屋框、一截截石墩、一堆堆瓦砾残砖;如今能看到的,不仅是浩荡的江流,迷离的江南烟雨,更有他处难以体味到的沧海桑田!

离开老码头,离开“三街十三巷”,恍惚的我,如同穿越了历史的云烟。

走下大关口,等候渡轮返回江南古镇。多次过江踏上和悦洲的经验告诉我,脚下江滩色彩,四季转换:春天翠绿,夏天深绿,秋天灰白,冬天枯黄。江滩由翠绿,而深绿,而灰白,而枯黄,随江水起落,变幻色影;随岁月流失,周而复始。变化是天地大道,天地间没有不变的事物。一些事物,当你追寻它时,它就已不存在了。但只有过了很多年之后,你才能悟出这个道理。

天地沧桑,大道观复。步入了新世纪的和悦洲,渐渐归于宁静,重现数百年前的田园风光。如今和悦洲周边,江滩上方绿杨成林,绿意盎然。江堤之内纵横交错的菜畦,四季常青。如今的和悦洲,一派旎旖恬静的田园风光。幸哉!

2013年5月14日整理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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