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秋浦河的头像

秋浦河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05/29
分享

卖红土老汉与音乐世家



上世纪六十年代,徐州少华街上,时常有一卖红土的板车,在东西向的青石街道上缓缓拖过。

 

那时少华街,除当中的军徐州分区大院有两层楼房外,沿街南北两侧还是一色的青砖黑瓦平房。那时,自来水管只通到少华街东西两头,街上居民要到街两头买水来吃用;街上居民都靠烧煤来做饭取暖。煤炭店铺逐月向每户居民定量供应碎煤。居民把碎煤买回家,还得加工成一枚枚 “ 炭鸡子 ”,才好投进煤炉烧饭。

“炭鸡子”的加工方法——按大约八比二的比例,在八成碎煤中掺进两成粘土搅混,加水搅成粘稠状,然后用饭桌上舀汤喝的小勺子,将煤糊搲一勺,倒在洒了煤灰的闲地上,让阳光或风儿来晾干,硬固成一枚枚小煤蛋。这些掺了粘土的煤糊晾干成形,如鸡蛋大小;彭城人称鸡蛋为 “鸡子”,所以对这些小煤蛋,就称为“炭鸡子”。

 

有句俗话说得好:“人心如火心,不虚不旺 ”。烧柴的炉灶如此,烧煤的炉灶也是如此。灶膛内柴草或炉膛内煤块,都不能塞得满满得,燃烧物之间都要有一定的空隙,让空气顺畅进入来助燃,否则,炉火就不可能旺。一家一户使用的小煤炉里,投入碎煤,就会将煤炉膛内塞满。煤炉膛内没间隙,空气就进不来了,缺乏空气,煤炉火就不可能旺。

 

煤炉如果全用碎煤做“炭鸡子”也不成;碎煤缺乏粘性,单是碎煤做成的“炭鸡子”,放进炉膛一受热就碎了,将炉膛塞满了,而使炉膛内的煤间没了通气间隙,炉火就要死不活的,不旺。

 

而要想使“ 炭鸡子 ”进入燃烧的煤炉中不易碎,让炭鸡子保持一定的固态,就要在加工炭鸡子时,掺入少量粘土。而红土的粘性胜于黄土。红土粘性较好,碎煤中加进少量红土,做成的“炭鸡子”在煤炉内燃烧时,能使炉膛内保持足够的间隙,让炉底的空气进入来助燃。

 

通过长期生活实际,徐州百姓得出了做“炭鸡子”,要掺入两成粘性较好的红土的经验。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的那些岁月,徐州市哪家哪户不掺红土做“炭鸡子”呢?

哪家不烧炉子不做饭?千家万户过日子对红土有需要,所以社会底层的一些贫困人家,就做起了“卖红土”这个不需本钱的营生——早晨到城外云龙山、白云山的山脚挖些红土,然后拉进城走街串巷叫卖。

 

与新中国年龄相仿的一代彭城人,少年时大都有做“炭鸡子”的经历,也时常见过大街小巷贫苦之人拉板车卖红土的景象。

 

那时,少华街上卖红土的是一个老头带着两个十来岁的男孩,看样子,是父子仨。装红土的板车,由东向西在青石街上缓缓经过。

 

老头儿边在车后擁车、边大声吆喝,大些的男孩前面拉车,小些的男孩则用小筐头,装满红土后拎送到人家去。五分钱一小筐头。

 

两个男孩,那时都是半大小伙子了。寒冬腊月,那老头身上黑粗布棉衣掩着怀,腰身束着一圈草绳,老头两鬓苍苍,头发玼棱着,颇似白居易笔下“卖炭翁”。

 

少华街上的人,大都知道,这老头姓冯。那些年,我家与从恕学兄家,距离不过百十米,而冯老汉家就在我家与从恕家之间。冯家,则住在谦益巷与金家巷接合处——市立医院后门挨着谦益巷北端的一破房子里,离居委会梁主任家就三十米的样子。梁主任家在谦益巷东侧的2号梁家院子里,我家在谦益巷南头西侧第一个院子(谦益巷10号)。2号的梁家院子在小巷中部,10号院子在巷子南端。

 

不落雨的早晨,冯老汉的儿子拉着空板车,冯老汉或歪或躺在车上,去城南云龙山黄茅岗刨些红土,装满车后进城,走街串巷叫卖。

 

这冯老头是山东人,自幼爱好音乐,解放前本是济南一中学音乐教师,解放初期带家人来到徐州。冯老头除了会一些乐器,也没什么技术,在徐州找不到像样职业,一家就只好卖红土或打些零工为生。夫妇俩没工作,加上生有八九个孩子,冯家生活极度贫难,三天两头揭不开锅。

 

但是,作为山东人的冯老头,降生尘世间,似乎得到孔子得意门声颜回的真传。

 

孔子赞扬颜回说:“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冯老头一家的居处,连陋巷都算不上。冯家房子挨靠着市立医院后门,医院的太平间(停尸房)与冯家就一墙之隔。

 

市立医院病死者家人哀伤的哭声,日夜时起。可冯家老小,在这种环境中,不忧不惧。在长期贫困的岁月里,冯老头很少为贫穷发愁,从未被艰难所压倒。

 

白天,冯老头带着孩子卖红土;晚上,冯老头就带着孩子们在破旧房子里,各操乐器,吹拉弹唱,自娱自乐。冯老头为了练好一个曲子,常常整宿不睡。当时那一片的街坊们就送他一个外号:音乐狂徒。

 

那时,少华街道富国居委会,就在冯家北面几十步的金家巷13号院子里。从恕学兄家住西屋,居委会办公室在堂屋。(从恕阅过此拙稿后,说“冯晓舟老朋友啊”)

 

像冯老汉这样的特困户,在那一片还真不多。时不时,街道与富国居委会就要上冯家送救济。1965年冬天,住在谦益巷的居委会梁主任等人来到他家,为这个“特困户”送来28元救济金,让冯“给孩子们做几件冬衣买点米面”。但冯老汉却用28元钱买了一把小提琴。

 

陋巷中,冯老汉不为贫穷所困,以引导子女学习乐器为乐。他九个儿女,全都以一种乐器为名。在缺吃少穿的岁月里,他对子女说:“做人要名副其实,你们名字都与乐器有关,如果什么乐器都不会,人家就会笑话咱们。”

 

俗话说“苦心人,天不负”。2010年12月23日晚,中央电视台3套《我要上春晚》栏目播出徐州一家22人录制的节目。节目指挥是一位年近90的老先生,而年龄最小的是他4岁的重孙女。演出开始,悠扬婉转的合奏曲在演播大厅回荡,观众们凝神静听。每一曲终了,大厅里都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这一家人的整套节目完毕,现场观众起立鼓掌。央视著名导演娄乃鸣当场点评说:这个大家庭最精彩,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徐州人感到骄傲,少华街老街坊则感到惊讶,老街坊怎么也没想到年近90的指挥老翁,就是几十年前少华街、富国街上卖红土的冯老汉!

 

冯老汉,大名冯晓舟。苦心孤诣的冯老汉,晚年终看到一串串硕果。从小耳濡目染,冯的孩子个个喜欢音乐。作为父亲的冯老汉,牵着一双双稚嫩的小手,把儿女们领进了美妙的音乐世界。冯老汉的三女儿冯维筝和五儿子冯维钟,十几岁时就成了徐州市歌舞团和文工团的首席小提琴手,先后被评为国家二级演奏员。


其长子冯维钟2004年曾担任盛中国小提琴演奏会五百琴童的总指挥;其孙冯歌星16岁考入乌克兰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专修小提琴专业,是当时仅有的3名中国留学生之一。冯维钟一家三口曾多次与孔祥东、吕思清、盛中国等国内顶尖音乐家同台演出,并作为“冯晓舟音乐世家”成员亮相中央电视台十余次。

 

多年前,奥地利音乐家汉奈斯·莫舍尔在观看了冯家乐队演出后就感慨地说:“五代音乐世家之家庭,在音乐之都奥地利也是没有的。”

 

三十年河东转河西,少华街陋巷飞出金凤凰。

 

(2012年2月松兰阁初稿,2016年2月完稿于金山海滨)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