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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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冬季节天气干燥，头发也干燥，天天洗头，才觉得舒爽些。前几年每到深秋，我就想：退休后剃个和尚头算了。去年初从单位退休，在家我也升级成了爷爷。三代同堂，其乐融融，但也很累，成天忙个不停。常去的理发店不剃光头，我也顾不上找剃光头的理发店。
今年秋天，孙女满周岁了，我也闲些了。星期五傍晚，走街串巷寻到一家给顾客剃光头的理发店。坐在理发椅上，年青理发师三下五去二，我脑袋在他手下就成了一个光葫芦头。剃头时，这位四川达州来的理发师问我：老师傅，你后脑勺怎么有块伤疤？
理发椅上的我，不由想起幼年在彭城“ 同春池 ” 摔破头的情景，后脑勺上的疤痕，就是幼年摔跟头留下的印记。
“ 同春池 ”是故乡彭城内的一家浴池，它紧挨着黄河，坐落在大马路桥东堍。“ 同春池 ”的门匾嵌在临街店铺的门楣上，穿过店堂，下七八级石阶，是个小院，小院北端就是大门朝南开的浴池。
20世纪上半叶“ 同春池 ” 是彭城几家有名浴池之一。解放初期，我父亲在大马路桥西开着一爿 “ 保兴茶庄 ”；我们家，则住在同春池东边叫 “ 大坝头南巷 ” 的一条陋巷里。幼年，我下面有两个弟弟，进了冬天，都是父亲带着我弟仨到 “ 同春池 ” 洗澡。
浴池内，地面墙面都铺着白瓷砖。白瓷砖表面光滑，有水更加滑溜，成年人不当心都易滑倒，何况身体平衡能力较差的孩童。跌破头那年，我顶多四五岁，冬天父亲带我到同春池洗澡。父子俩脱衣后，进入布廉子遮挡着的热水池间，里面白雾漫漫，水气氤氲。小孩子身体平衡能力差，在光滑水溜的瓷砖地上，我趄趔挪步，生怕滑倒，但没走几步，就” 哐叽“ 一声摔倒了，而且后脑勺先着地，一下子我就被跌懵了。父亲见我后脑勺鲜血直淌，吓得不轻，手忙脚乱把我抱出水池间，从前面柜台要来消炎粉白纱布，在我后脑勺血涌的创口洒上消炎粉，然后用白纱布包起来。
澡没洗成，头竟摔得鲜血直流。一些天后，我后脑勺的伤口愈合了，但留下了一个疤痕，也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忆。
给我剃光头得理发师傅问到后脑勺这个伤疤，让年过花甲的我心中涟漪不断，不仅忆起了幼年跌破头的经历，也令我想到自己一生的愚笨：从小到老，我这一辈子摔过多少次跟头啊！
小学二年级读完，我家由东关搬到西关，由大坝头搬到了永安路南苏堤旁的商业宿舍。我父亲就将姐姐与我，转到淮海路北的博爱街小学读书。
那时，在博爱街口王陵饭店上班的俺娘，对我有两怕：一是怕贪玩的我在永安路滑入路两侧的池塘中。那些年，商业宿舍门前的永安路两侧都是池塘水沟。二是怕我在大街上被车子撞的，因为我上学放学必须要越过车水马龙般的淮海路。
可童年的我，实在不省事。进博爱街小学头一年，在校门对面过淮海路时，就被撞倒了两回。好在都是自行车。
头一回，脑袋的右耳上方被撞破了，鲜血直流；骑车人是西边慈云寺小学的校长。慈云寺小学与光荣巷小学、夹河街小学同属博爱学区。这位校长，与我们学校的老师自然是熟识的。博爱街医院白绷带包扎后，为了防止伤口发炎，这位校长将我送回学校。
校园里有大槐树，这位校长跳起身来，伸手拽下一根槐树枝条，撇折下来。说是用槐树枝煮开水，打进荷包蛋，伤者吃了有助消炎。
第二次被自行车撞，则在右胯顶留下了一个伤疤。
长大成人后，我也摔过跟头。参加工作到了皖南天坪山矿区后，摔过几大跤。
1971年秋，临时借乐辆自行车骑去董店邮电所取姐姐寄来的包裹。骑回天坪山下的中矿，在谢家垄下大坡时，想试一试车闸灵不灵。那想双手一捏闸，没明白怎么回事呢，我就栽到在渣石下坡路上，自行车翻到我身上来了——自行车前闸太灵了，而正下坡的自行车动能很大，我又不熟悉那辆自行车。所以左手一捏前闸，快速滚动的前轮，猛地被刹止，而自行车的动能很大，后轮就翻转到前面，将我压到了车底。结果被摔了个鼻青脸肿。
还有一次，1991年12月31日傍晚，下班后我从矿上骑自行车回家，家在八里外的董店大院。大雪三天，天坪山区变成了皑皑雪国。道路上积雪已成冰板。车辙也冰硬了，很滑。天就要黑了，寒风凛冽，戴着皮手套的我，双手掌着车把，小心翼翼在雪地上一路骑回董店。骑进董店小街，骑到理发的“ 三元子” 门前，不知怎么回事，屁股下的自行车突然猛地前趑，我屁股重重坠落到冰面上。摔得很重，很疼！疼得我差点哭了出来。
暮色苍茫，白雪皑皑，就要黑了，加上天寒地冻，路上半天也不见人影。冰天雪地中，指望不到有人扶起我。过了一会儿，我缓过劲来，忍疼挣扎着爬起身来，从几米外扶起自行车，一瘸一拐推着自行车前行。好在离家就几百公尺了。回到家，在床上我躺着度过了元旦那三天。
还有一次，是1994年10月18日晚，酒后从酒宴旁的台阶上跌了下来，摔了个七巧出窍。不仅跌得鼻青脸肿，而且头晕了几天……。
唉，人生一世，没跌过跟头，算什么人生？这辈子，我跌得次数不少，在肉体几处留下了伤疤。而我后脑勺上的伤疤，仅是幼年第一次摔跟头的印记。
身体跌跤，固然留下斑斑伤痕；心灵也会跌跤的。细细回想，自己心灵跌伤的次数，也是数不胜数。
人生在世，没跌过跟头，能知道天高地厚吗？ 肉体跌跤，头破血流，皮开肉绽，到了夏天，短衫短裤，他人能看到你身上的伤疤。可是心灵上的伤疤，谁能够看得到！从大了说，我们短暂的人生，就是由多次跌跤，以及跌疼过后留下的伤疤组成。人的伤疤，有些他人能看得见，有些他人是看不到的。
从多次跌跤来看，我这个人大半辈子似乎在梦游，有时很莽撞，有时想入非非。心智愚笨，摔跟头怎么能免得了？
好在老天眷顾，虽然一辈子莽莽撞撞，有时如“盲人骑瞎马”，有时如“夜半临深池”，一辈子时而跌跤，身上伤痕累累，但终究没跌过大跟头。心灵伤痕，只有自己舔噬。
人生百味，酸甜苦辣咸……。什么叫辛酸？活在世上，讲不出口的伤疼，欲言又止的难言之疼，才算得上是辛酸啊。
2010年11月于宝山四季花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