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岁那年暮春时节,回到故乡彭城的我,情怯怯地踏进阔别多年的母校——徐州一中,在自己少年读书的撷秀园中走一走,看一看,重温懵懂少年时的读书生活。半个世纪后的撷秀园,面貌早已是焕然一新。半个世纪前的四盒院、茅草覆顶的大礼堂、荷塘都已荡然无存。寻寻觅觅,当年的老教室旧景物已寥寥无几,最让我情不自禁的,莫过于那块褐色铁陨石了。
1966年之前的许多岁月里,褐色铁陨石这一天外来客,是摆放在假山西、荷塘北的花房前的台阶上。
上世纪六十年代,撷秀园的花房是坡面的玻璃顶棚, 花房前台阶栽种着一簇簇的剑麻、棕榈、猫耳刺等亚热带植物。铁陨石就竖立在剑麻丛中。1964年春天,张兴才、项玉平、周向明与我,四个少年组成的"学习毛著小组",就在玻璃顶棚的花房内多次学习过"老三篇"。所以对玻璃花房前摆着的这块色褐、而坑凹周身的铁陨石很熟悉。
这块褐色陨石始终洋溢着一种神秘,让不少同学少年时常围绕着它,探究不已。1964年仲夏夜晚, 我们班几个男生女生在这铁陨石旁,张望深邃的夜空,在繁星闪烁的银河中寻觅过CCCP人造卫星缓缓游弋的光点。
撷秀园外,夹河街上徐州一中的校门向西移了一百多公尺。 撷秀园内原来的主体建筑四合院已荡然无存。我在校读书时的两处教室那儿,早已耸起了新的建筑。政教处一位年青的李老师,热情为我导游。他带我来到这块铁陨石旁,一见到这陨石,如见到当年的班主任老师,我礼敬不止,心潮翻涌。
忍不住上前一再抚摸台座上的这块铁陨石。几十年过去了,它还是我少年时的模样,还是我少年时的褐色;而我的少年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年过花甲的我,额头多了皱纹,心境渐渐平复。
人, 是万物之灵。但是,这个万物之灵也很卑微。天地间的事物与现象,对生命个体来说, 有些是能够弄清来龙去脉的; 有些,直到一命呜乎了,都依然稀里糊涂的。生命个体的认知能力,不仅受限于客观,也受限于主观。许许多多人(包括笔者本人),从生到死,对自己都很难认清的,何况天地间的万物万相,更不用说天外来客了。
古话说:人生如白马过隙。少年时不明白的许多事物,步入老年后渐渐恍然大悟了。但是,撷秀园这块褐色铁陨石何时来?从何处来? 对我来说, 离开母校几十年了,尚且还是一个迷! 上世纪60年代初见时糊涂,阔别几十年后再见糊涂,今后大概还将是稀里糊涂。
初见这块铁陨石,我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懵懂少年; 再见这块铁陨石,我已历经红尘风雨,遍尝人情冷暖。这块铁陨石, 既是来自宇宙的一位来客,也是撷秀园默默无言的一位老师——当年,它一再启迪少年同学思索星空、探索未知。
这块铁陨石, 是天地间一个过客,哪个人何尝不是天地间的匆匆过客呢?同样都是过客, 笔者与撷秀园里这块铁陨石的区别是:铁陨石不清楚自己的来历, 而笔者是清楚自己来历的——清楚知道:自己是如何在客观、主观的多层作用下被塑成晚年这幅模样、这一心性的。
撷秀园毕业、升学考试那个夏天,命运给我开了个玩笑,当年八月下旬我不得不顺命而行,从此开启了我三十年的煤矿生涯。常年累月,在几百米地下黑暗的煤层中钻来钻去,不得不在危机四伏的井下劳作,心灵总是惶恐不安,总是缺乏安全感。
身在煤矿的青春岁月,除了学习,以待时机外,别无出路。我把自己的前途,寄托在社会发展与进步上。所以,关心时事,渴望社会发展与进步。这些经历,对人生、对世界的认识,能不受到影响吗?
这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方面,也严重地影响着自己的心灵,影响着自己的世界观——波澜迭荡的社会发展与时代进步。
第三个方面的影响,来自中国传统文化。凡有所学,皆成性格。成年后,文化特别是中国传统文化,对自己的心灵、心性,影响也是不容小觑。
一个人晚年的模样,一个老者的心境,是时代的产物,更是他几十年阅历的结果。
伫立在懵懂少年时代时常经过的铁陨石前,心底涟漪一圈又一圈。之后,李老师将我引到一株粗壮的大树下,告诉我,这棵老树在这儿已生长快百年了。我摸着树干粗糙的树皮,不由地热泪盈眶——"树犹如此,人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