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值得后世文化人景仰之处很多,尤其可贵的是,他在生命弥留时的清醒--不依附。
公元1101年夏,遇赦后的苏东坡从海南澹州北返,穿过粤赣,进入长江乘舟东下。途经镇江,在金山寺墙壁上自己画像旁,挥毫题写了一首短诗:“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历经蛮荒之地,九死一生后,豪气如虹的苏轼,终于认识到生命的卑微无奈。
人生在世,的确如一叶扁舟沉浮在横无际涯的水面。这个水面,风平浪静时有,狂风暴雨时有,惊滔骇浪时也有。可怜的一叶扁舟,一会儿被巨浪顶起,一会儿又随之骤落。迭宕起伏中,不受惊扰,是不可能的。在被卷入黑暗的水底之前,一叶扁舟时沉时浮,是常态。
人之生存空间,看起来广阔。喜爱,是生存在广阔的水面上;厌恶,也是生存在广阔的水面上。芸芸众生如一滴滴海水,汇成了茫茫人海。
世人,对个体生命的你来说,是大海;你,对世人来说,也是大海。数不胜数的世人,就是你的空间。但实际上,你只能生存在小舟上,不生存在舟上,海水早就把你吞噬。
小舟上空间有限。人,生存的时间更有限。纵向拉长人生,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横向加宽的。
慧者有别于众生之处,就是不将时间看成一条线——将时间不看成是单维线。慧级越高者,其时间的维度越多。由于慧者不把自己的时间看成单维单向。所以其生存空间也迥然不同于芸芸众生。大慧者,其身其形,看似也如一叶扁舟。但其神其心,则是处于一个巨圆的圆心。
大慧者,身下是海水又不是海水。大慧者,无厌恶、无喜好。
“身如不系之舟”这首短诗,是去世前两个月所写。那时的苏轼,心态虽有些消极,但濒死弥留之际,不迷信,至死拒绝皈依佛门,不脱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形象。
北宋靖国元年七月,65岁的苏轼病逝于常州友人钱世雄家。弥留之际,好友惟琳和尚闻讯赶到苏轼卧榻前。临终时刻,苏轼听觉逐渐丧失,惟琳和尚叩其耳大呼:“端明勿忘西方!”端明是苏轼尊号,苏轼答:“西方不无,但个里著力不得。”钱世雄曰:“固先生平时履践,至此更须着力!”答曰:“著力即差。”语遂绝。
东坡先生在神魄即将消散之际,也不依附什么神佛,独来,还独往。东坡先生临走之际,还清廓着自己的心灵世界。
坎坷一生的东坡先生走了——但他那清朗的心灵世界,并没有消散。
一花一世界,一人一世界。东坡先生留给世人的他那个清朗的心灵世界,是那么广阔,那么丰富多彩。
“世界”的范畴,原来不是单维的,完整的"世界",即含"心"外,也含"心内"。割断"心内"的世界,不是原本的世界!
人生如梦不是梦。一花一世界,一人一世界,真不是虚言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