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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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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4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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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司机——W大车


 

东北铁路上,对火车司机都称“大车”,姓方叫方车,姓马叫马车,姓李叫李车,姓牛就叫牛车。火车司机见了面,打招呼,都是“马车,”“李车”,“牛车”的。旁边人,还以为他们在开玩笑呢。其实,这是东北铁路行当中特有的尊称。

W大车,是个退休的老火车司机。不高不矮的个头,身材稍有些瘦,细细的一双小眼。火车司机嘛,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况且东北汉子嘴都很溜。遇到一起,听W大车这个老师傅讲起自己的经历,象听单田方说大鼓书似的。W大车说起自己在铁路生涯的过往,绘声绘色,双手还不时比划着,很是吸引人。他说:

我属鼠,沈阳苏家屯人。小鬼子在东北时,我父亲在苏家屯火车站扛大包当搬运工。二哥,从小在“中长铁路”干信号工。我是1965年沈阳铁路二中毕业的,当年就在沈阳机务段参加工作,先在火车头上当司炉。

W大车说,我是老七,上面三个哥三个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本来是九个呢,在我上还有个四哥。我出生18个月时,我家位于国军炮兵阵地旁,他们与八路军打仗,我这个四哥被国军大炮声震死了。

大哥比我大17岁,要活着,都83岁了,1999年69岁走的。我大哥,被国jun 抓了壮丁,青年军207师。第二年在梅河口,青年军207师被围歼,我大哥等人,被俘虏后,参加了东北民族联军。部队就是后来的东北野战军的40军。这个军,一直打到海南岛。

二哥比我大15岁,1965年北京建地铁,他就调到北京去了,在苹果园那儿,一直干到死。要是活着,今年91岁了。

三哥属兔,比我大9岁。

大姐78岁比我大一轮,二姐72岁,老姐(小姐)比我大3岁。

我母亲是2000年死的,要活着,今年是112岁了。

火车司机这行,55岁退休,一天也不给你多干的。我退休时,退休金是1279元,现在才拿三千八百了。我三千八百退休金,都赶不上跟我后面的徒子徒孙。我徒弟的徒弟,退休金都比我高。

我年青时,开火车的工资多低啊。司炉,第一年,叫见习生,每月给17元.干了两个月、三个月,在火车头上能顶岗干了,每月给你19元。19元干一年,就毕业了,就是正式的司炉,每月拿33元;再一年后,拿36元。副司机每月45.2元; 大车(正司机)才拿61.7元。

自1965年进机务段,司炉我干了4年,副机我干了6年。司炉干4年,是路局规定?不是,看机务段缺人不缺人。机务段不缺人,20年还得干司炉。

司炉还行,火车头上最累的是副司机。

六七十年代那时,铁路上的火车头都是烧煤的蒸气机车,火车爬坡,锅炉的蒸气顶不上去,那就得副司机甩开膀子拼命上煤,炉膛内一旦燃煤跟不上,就供不上气,火车晚点,找谁?找副司机!责任是副司机的!司炉是徒弟,你是师傅啊,你有经验啊。

现在铁路管理得特别严。晚点一分钟,扣1000元。晚点五分钟,你到路局交班去。

行车时,正副司机是又不准唠磕的。夜间车子开起来铿铿铛铛,一会儿就把你颠睡着了,铳磕睡了。铁路局的人在山坡远远地用红外线照你——看你副司机睡觉不睡觉。检查完,一会儿就睡过去了。你如在充磕睡,他就录下来。警报器就报警,哒哒哒,警报响起来,司机你还是没反映,“咔嚓”一声,刹车闸就自动落下来,火车就停止运行了。

这时,司机就启动不了机车了——车头上启动器被锁上了。司机得到车尾,到车长那儿取来钥匙,机车才能重新启动。机车回到机务段,值班员说,收拾收拾你个人东西,你走吧——你去铁路局报到。

到铁路局,交出司机驾驶证,副机也得交出来。开除了!两人都开除。一会儿,布告就出来了,“某某某次列车,正驾驶某某某,副驾驶某某某,行车时违反行车纪律,造成自动停驶,在某某区段停车多少多少时间,险些造成重大伤亡事故,”

列车晚点两小时,是要上报国务院的。

开蒸汽机车时,一般来说,司炉与副司机,轮换着往炉膛内攉煤,我烧四站地,你烧四站地。火车爬坡时,弯腰一锹一锹地攉煤,蒸汽要烧上来,要顶到15个汽才行。

而“大车”都歪着身子,身子要探出窗口,前望。火车头的窗户不允许关的,“大车”也不同意的,他要认真观察前方信号,要看清前方的“扬旗”。

铁道边的“扬旗”,就两个角度,“扬旗”下斜45度,等同绿灯,按规定速度行车。“扬旗”平平的,横平,等同红灯,要立即停车。

初到机务段那些年,我开的火车头是“反帝”,就是“前进”,1965年我们国家“反帝反修”嘛。“前进”型火车头就都改名为“反帝”。

“前进”型火车头,是山西大同机车厂根据苏联“友好”型机车制造的。苏联的“友好”型机车,底盘高,跑起来,摇摇晃晃。不如我们的“前进”。我们造的“前进“,针对“友好”的缺点,设计时就降低了底盘。所以,我们的“前进”,跑起来稳当。“前进”,也叫“跃进“。

我41岁(1988),开始驾驶内燃机车——“东风—4”。之前培训了半年。“东风—4”,16个缸,大连机车厂出的。青岛四方机车厂出的是东风—5——8个缸,东风7——12个缸。

内燃机车是柴油发动机。柴油机都是压燃式的,不象汽油机,电喷点火。

“东风-4”,前后都有驾驶室。油箱能盛十六七吨柴油。油箱在中间,两边是走道。副司机在车头里要巡回检查,检查一次,到了另一头驾驶室,要翻牌一次,正常,回到驾驶室,要举手向正司机报告,两人一问一答的话语、动作,当即被录下来,电传到分局调度室。

火车司机,铁路上谁都监督你。列车通过车站时,火车司机要站立暸望。正司机与副司机两人,有一套铁定的配合动作,程序不能少,不能乱。

车头上还有自动控制仪,看到信号,区间信号,要喊出声的。副司机与正司机一喊一应。自动控制仪,都给你记录下来。

到交接站了,电务段人上来,取走自动控制仪的记录。稍有不标准,第二天,段里大电子屏就出来了:某某车次的副司机、正司机,通过某某车站时,副司机没站立。你就要被收拾教训一番。铁道上,谁都管你,分局扫厕所的,对我们来说,都是大爷!

车站工作人员,看到火车头上司机不是规定姿势,谁都有权监督揭发你,电话直接打到分局调度室捡举你。

司炉,我干了8年,副司机干了4年。当上司机时,我开“大前进”。正司机都在车头左边,副司机在车头右边。十年浩劫中,乱搞,副司机不提升。

铁路这个行当,是货车挣钱。货运为主。一趟车拉多少货啊。货车后尾那节是守车,每列货车上都有个车长,车长就都在守车上。

早些年,列车紧急停车后,副司机要往车尾跑,告诉车长,为何停车。车长就得赶紧下车,顺着铁道往后跑,跑上两里开外,然后尽快从背包里取出两件东西。一件是“响墩”,一件是“火炬”。

将“响墩”放在铁轨上,下面卡紧;之后把“火炬”一擦,“火炬”就呲呲向上喷出二三米高的火柱。

后面的驰来的列车,老远处一看到铁道上的“火炬”,随手一把,就把手中的闸把,甩到紧急制动位。然后副司机下车,往后跑,守车车长照例,如前车车长一样,往后跑老远,在铁轨上安置“响墩”与“火炬”。

“火炬”能燃烧五六分钟。铁道干线上五六分钟就要有一列车通过。“火炬”如果燃料尽了,后面来的火车司机看不到火炬,列车还是往前运行,不就要追尾了?

这时,卡在铁轨上的“响墩”会起作用的!火车头压到“响墩”,“响墩”就“轰”得一声爆炸了,在巨响与震动下,火车司机猛得就会做出反映“紧急制动”,将火车紧急停车。

1975年海城大地震——那天,我刚当上正司机。大地震是二月四号。那天,我没出车,在家休息。那天吃过晚饭,我坐在木柜上,与来我家走亲戚的舅舅聊天。

家中东墙一炕,西墙一炕。我父母在西炕上,我大舅二舅坐在西炕上,我就坐到靠南墙的木柜上。那年我当上正司机没多久。正聊着,上面吊着的电灯泡突然晃荡起来,就听着外面“哽哽哽”地直响,外屋“鈧琅”及玻璃碎了的声音——墙上挂的玻璃镜框落到地上了。

我知道地震了,急忙想望外跑,可是大地“昂-昂”边发着怪吼,边往返搓揉着——似乎被一个看不见的大手往返搓揉着。 大地颠簸之中,我根本就挪不动脚步。

第三天,我到分局调度室接到命令,拉一列军列,去海城。我开起机车,开到指定的线道。那儿停着一列平板车,几十节平板上都是救护车,仅仅在端头是一节客车厢。我将车头挂上去后,就下了机车,上到紧挨着的那节客车厢,车厢里全是穿海军服装的军人,不少是女军人,男军人年纪都很大的———他们是葫芦岛海军部队的医护人员,奉命去海城去救灾。

我将这列车开到鞍山火车站,遵照信号,停了下来。鞍山车站站台上聚集着许多人,他们都是海城人。地震造成了辽宁到大连的交通运输全部瘫痪。

在鞍山的海城那一带人都心急如焚,想赶回家去看看亲人,可是火车完全中断。我拉的那军列一到,站台上群众看见车上拉着许多救护车,他们判断这是去海城救援去的列车,于是就都涌上了平板车,每节车上,都站满了人。

我不敢开了,就到车站调度反映。

一会儿,“喀喀喀”一阵脚步响,一个连的解放军就跑步来到了站台上,他们停下脚步,列队,将步枪上的枪刺折下来,然后有个军官,手持电喇叭,告诉车上的群众,这是一列军车,接受的是军事任务,任何民众不得登上此列车。之后,士兵将步枪背到身上,分头登到车上,将孩子抱下来,将老人扶下来。

老人与孩子下来后,电喇叭就命令车上的青壮年立即下车。

平板车上的人都赶快往溜了下来。一会儿,车板上上就没有人了。然后,解放军战士就分成两排,站到那列车两旁,脸朝外,步枪上刺刀,端着枪守护着火车。车站给我命令,让我开车,我才开动火车去海城。军令如山倒,哪个军人敢延误军事命令?

到了海城火车站,候车大厅及旁边的房子,都倒塌了。那儿有个大桥.桥墩,周围一圈,都被震荡出二三尺宽的空凼来。地震,持续中,混凝土的粗壮的桥墩,没倒,但是它在地震时,徊来徊去,将周围就徊出了一个大环宕。

刘某,就是那个被拿下的铁道部长,他在我们铁路局干过一段日子的局长。我是2003年退休的。2001年他当我们局长时,来到我在的机务段,吩咐机务段领导,找几个老师傅开个座谈会。我刚从车头上下来,调度叫我不要走,要我与局长一起吃过饭。

这个局长好酒,好色。那天我们机务段招待他,拿出四瓶茅台,喝了一瓶半的样子。我们几个工人谁也不敢喝,我也没敢喝,他一个人喝了半瓶。我只记得那天刘某的一句话:“我靠什么挣钱?就靠你们挣钱。” 他喝了酒,歪歪倒倒的走路。看他那样子,当时我就想,这样的德性,今后能不出事?

前两年,刘某不就被判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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