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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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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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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次搭上末班车

我这人的学历颇为有趣——进小学与进大学,搭上的都是末班车。

童年,我是在故乡彭城黄河畔度过的。1956年7月,瓢泼大雨的一个下午,姐姐撑着黄色雨伞,拿着土黄色的户口簿,领着我走出大坝头南巷,来到黄河东岸的大坝头小学报名。大坝头小学照章办事,市教育局规定不能收取1949年8月31日之后出生的儿童,而我是1949年尾出生的,所以,兴冲冲的我只得跟随姐姐,蹚路上的雨水扫兴而回。

1956年9月底,“八大”闭幕,会议向全国发出号召:集中力量发展社会生产力,实现国家工业化,逐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和文化需要。那是朝气蓬勃的一年,国庆节后,黄河西岸大马路小学以实际措施,响应“八大”加快文化建设的号召,将学校附近接近七周岁的儿童补收进校读书。为此,我搭上了当年小学招生的末班车,于国庆节后被补招进入大马路小学开蒙读书。

那年国庆节后,天气已凉,懵懵懂懂的我,背着俺娘一针一线给我缝制的蓝布书包,跟在父亲身后,迈进了大马路小学二部的校园。二部在大马路164号。

那个秋天,我们国家还没有使用汉语拼音。推广普通话与汉语拼音方案,那是1958年的事。我进了小学,当时一年级的语文课,是识字教学,班主任女老师使用的是罗马拼音,从“ㄅㄆㄇㄈ,ㄉㄊㄋㄌ”(波坡摸佛,得特呢勒)开始。

记忆中的第一堂课文是“秋天来了”,由那位女老师讲授。那是一个秋天的早上,天高云淡,秋日的阳光从窗外大马路边树丛中斜射进来,洒在教室里,洒在课桌上。

我们女老师一身浅色的列宁装,双手捧着课本,脸上漾着微笑,在讲台和黑板之间,来回走动。她深情地朗读,“秋天来了,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她的声音非常好听,仿佛秋天的高空,大雁洒下的的清脆,一字一音,宛转悠扬。

那一刻,我在下面听得入神,恍惚之间,班上同学全都飞向天空,变成了一群大雁。

不扯远了,还是回到主题。那年,如不是9月“八大”召开,按规定,我须等到来年1957年9月才能进小学。这样的话,1966年7月才能初中毕业,面临特殊那“十年”、大中小学校停课闹革命,等待我的将是1968年下乡插队。我的整个人生,肯定是别样的道路。

我7岁那年进小学,搭上的是最后一班车。哪想年过三十,进入大学校园,搭的又是最后一班车。

多年过去的古稀之年,我还记得那个冬日——十二月上旬一个冬晨,我正在家中厨房忙着早饭,前门外走廊传来了唤我的声音。听声音,是大院东侧住着的矿上得生产科长。我掀开灶台上的圆锅盖,以防锅内正煮着的稀饭潽出锅来,赶忙走出门来,生产科长已来到门前走廊上,他对我说:矿里来电话,要你上午到政工科去一趟,政工科有事与你谈。

12月初那几天,我承办本矿职工子女招工考试,当年矿上“自然减员名额”有限,待业子女多。僧多粥少,只能通过文化考试后,择优录取;录取名单公布后,几个落选子女的父母,横挑鼻子竖挑眼,毫无根据地乱说经办此工作的我舞弊。几个落选青年的家长,在路上拦道辱骂我,年青气盛的我感到委屈,感到窝囊憋屈。情绪不好的我,向领导请了一个星期的事假。连着几天,我都窝在董店大院的家里。那几天我在家窝着干啥呢?借空整理一年来自己订阅的的报刊、杂志,并写一篇文章——迎接新年到来的一篇散文。

那个冬日的早晨,听到生产科长说:“上午你到矿政工科去一趟……”,他的话刚落音,郁气未消的我就说:政工科我不去。我以为又是那几个家属纠缠我的事呢。去了,难免还会遭他们腌汏一番。

嘴上讲不去,但生产科长走后,心想:不去,岂不是理屈的表现?岂不是怕去?问心无愧的我,实在咽不下那口气。想想,我还得去,与那几个浑不讲理的家长理论理论。没干愧心事,我还怕他们?将儿子送到小学校后,我就骑车八里去了天坪山北麓的矿部大楼。

进了大楼门,左拐经过楼梯间时,第一间房内的党委书记看到我,就说“ 某老师,你来你来”,我脚步未停,对他说:政工科有事找我,我看看是什么事,之后下来。说完就匆匆奔上楼。进了政工科,政工科长鲍时生开门见山告诉我:昨晚党委会决定,推荐四个同志去上大学,其中有你;他指了指面前的一份红头文件说:这是市委组织部的文件,你们应报考的院校及专业,具体报考时间等事项文件上都有。你认真看看这文件,近日要到市局与市委组织部去报名,弄清楚预考的时间与地点,好去参加预考。据组织部说,全市各单位推荐的干部不少,但省里给我们市的名额有限,竞争较激烈。预考会淘汰大多数报名者。预考成绩在前列的,市委组织部才正式推荐。之后,才能有资格参加全省统一的考试,然后择优录取。

鲍科长这番话,真是喜从天降。上 “ 大学 ” 是我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事情,参加高考,是我的夙愿。

1969年底,中专毕业分配到皖南。从北方舟车千里,来到皖南天坪山煤矿时,行囊中带着俄罗斯作家高尔基的《我的大学》。20岁前后那几年,虽说大学都停办了,但我心底还时常异想天开,时常臆想着何时能进入大学读几年书。

1971年2月探亲假回北方家中,我搜尽姐姐的高中课本。姐姐是1966年高三毕业生。当年,毕业考试完了,正准备参加高考时,教育部应北京一些学生的要求,作出了废除高考的决定。探亲家回家中,我把姐姐的高中语文、平面解析几何、物理、化学、俄语等课本,都带去了皖南天坪山煤矿。我还写信委托留校工作的谢开运等同学,帮我搞 “ 微积分 ” 讲义。1971年工程师张达生从贵州水城调来皖南天坪山煤矿,他见我做微积分习题,就将自己珍藏的德文版的微积分习题集,借给我学习数月。

那年八九两个月,我天天照着微积分习题集,演算。习题演算了十多本笔记簿。那几年,每天从幽黑的矿井下爬到地面后,我的大多数时间都消耗在复习高中课程上了。

1973年春天,从省城探亲返矿的工友范小平嘴里得知,停办多年的大学即将招生。4月里,跃跃欲试的我给合肥工业大学、给安徽大学写信,了解招收工农兵学员的情况。那年夏天,一些大学是招生了,但我连进考场的资格都没有取得。

1973年七月,推荐工农兵上大学的名额分配到天坪山煤矿后,四连(机电车间)有一个名额,我工工整整写了申请书,请求机电车间的指导员帮忙推荐。

当时,机电车间有好几个青工递交了申请书,就文化程度而言,机电车间的工友们公认,只有两个人具有高中文化水平,被推荐后能够考上大学,一个是合肥知青徐祖宁,还一个就是我。但是,在许多同事眼中,徐祖宁与我,性格都有些孤傲,不喜欢与同事讲话。职工学习会上一投票,我俩的票数寥寥无几,得票遥遥领先的是压风工小夏。所以,我连进考场的资格,都没有取得。

多少年之后,自己反思再三,才明白:我这个人书呆子气重,不谙世情,不懂得他人的作用,不理解“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的含义。多少年来,一味迷信书本,一味迷信个人努力个人奋斗,忽视环境、忽视现实,不屑与人打交道。既然你不把周围人放在眼里,周围人看着你,自然也不顺眼。没有事情,无所谓;一旦有事,别说有人暗中 “ 扒豁子 ”了,他人不吭气,就够你白忙活的了。 

红花再好,也需绿叶扶。一个人再 “ 能 ”,也离不开他人的支持。许多时候,他人乃是办成一件事情的关键因素。十年浩劫期间,大老粗吃香,读书人是臭老九。学校走出的小知识分子,没有周围群众的认可,追求大都是竹篮子打水。没有他人尤其是领导的赞同,我1973年考大学的努力,终究变成了一场春梦。

1977年10月19日早晨,收音机里传来恢复高考的消息,我欣喜万分,上大学之心再次嘭嘭跳动。当时母亲正在董店家中,看到我兴高彩烈的样子,就劝我:你不能去考大学,这个家你走不掉。想想我与妻子的工作单位,都远离双方父母,想想孩子即将出世,家庭现实使我不得不冷静下来,我听了母亲的劝告,按捺住跳动不已 “ 考大学 ”的心。 

1978年7月,带应届学生去贵池参加高考。看到那年的试卷,那些试题,对我来说难度不大。我心中那个痒啊。回来后,决心要参加来年的高考。

为了集中精力复习迎考,孩子满周岁,我就将孩子托付给岳母,请岳母带走看护。之后,业余时间,我就开始复习高中各门功课。

哪想来年四月,教育部发出了1979年全国高校招生考试的若干规定。我认真一读,傻眼了。其中有一条是年龄限制,考生年龄不能超过28周岁。与新中国同龄的我,那一年我已是29周岁了。

之后的那几年,我感到这辈子是没机会上大学了。上大学,这个在我眼前绚丽大半年的愿望,又如肥皂泡一般在风中破灭了。

岁月如水。怎料到三年后12月初的一天,我面前竟然云开月明——单位推荐我去报考大学啦!真是喜从天降。经过反复考虑,在组织部门的推荐表上,报考志愿一栏内,我认真填上了安徽大学法律专业。然而,在我全市预考出线后,组织部要求我更改报考的学校与专业。在外地公干的我,只好匆匆赶回江东小城,更改了报考的专业。

人生短短几十年,哪一年不值得纪念?然而,这一年,特别难忘!时代的变迁,这一年在他脚下展开了一条赛道。这条赛道,最终通向省城的几所高校。

这条赛道,犹如60米跨栏之决赛,赛道不长,但需要在疾跑中连续起跳,跨越不止一道阻拦,成绩优,即可通过这场决赛,而进入一座高校

这一年八月卅一日,他收到省城一所211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多年梦寐以求的的向往,终于梦想成真!

经过全省统一考试,到八月末,我接到了省城这所211大学管理系的录取通知书。

讲实话,这要感谢当时矿上的一把手。他调到天坪山煤矿后,对我比较关心。春节,大年初一他就到我家来走访。第二年春天,他又考虑我的意愿,将我由学校调到机关。虽说,这个一把手有些缺点,矿上有些负面的议论,但在当时,他毕竟比较认真贯彻落实“ 知识分子 ”政策的。

天坪山煤矿这一推荐,不仅让我多年美梦变成了现实。也改变了后半生我的人生轨迹。煤矿底层工作十四年的我,竟然又搭上了进入大学的最后一班车。我这个新中国的同龄人,多年梦寐以求的美梦,终究变成了现实,我的双脚终于踏进了大学校园。


1999年底,我又搭上了福利分房的最后一班车,跳槽去的单位给我分了一套住房,使我家从天坪山矿区迁到了市区。

个人命运,很大程度取决于社会风尚。执政党审时度势的新政策,让我不止一次搭上末班车。从小到大,我的学历,我的人生轨迹,见证着新中国前进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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