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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浦河的头像

秋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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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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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台小木匠


黄梅天,我家这栋平房东头的胡师傅,请来师徒两个木匠到家里打五斗橱,有时我就踱到东头胡师傅家,看一阵这师徒俩的劳动。师徒俩按胡师傅的要求,在打一个捷克式五斗橱。


木匠师徒俩都是青年人,师傅还没我大,徒弟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白天师徒俩各干各的活,徒弟给师傅打下手。师傅在木料上用墨斗弹上线,就丢给一旁的徒弟。徒弟从条凳下刨花堆里,拎起一根师傅甩过来的毛料,或锯或刨,或用凿子凿榫眼,忙个不停。有时,师傅停下手里的活,接过胡师傅递上的香烟,抽上一阵。之后,师徒又都闷头干活。看样子,这个年青的木匠师傅规矩还蛮大的,对徒弟不苟言笑,似乎很严厉。


有天落着小雨,晚间收工,饭后小木匠到我家堂间来睡觉。他躺在竹凉床上,我坐在小竹椅上,与小木匠闲聊了起来。


小木匠说,他姓檀,是1959年出生的。师傅姓柯,比自己大6岁。他们来自石台县占大公社。师徒俩是,同一个生产队村子人。曾下放在他们生产队的一个上海知青,在矿结婚前,邀这师徒俩来打家俱的。他俩打出的家俱样式较好,所以胡师傅就请他们来打五斗橱。

 

小木匠说:我们石台那里尽是大山,我们占大公社是在石台县西南部大山里,牯牛降大山北面的山谷中。秋浦河上游?对,是秋浦河的源头。山谷中从西南流向东北塘田的那条溪流,在我们石台那儿,叫作恭浚河,就是秋浦河的上游。


我为什么学木匠?我在生产队里本来是保管员。天天要早起晒稻——生产队的稻谷,下午记社员的工分。我们那儿保管员与记工员是一个人兼的,天天也很快活的。只不过那是服务性的,干不长的,不知道哪件事就得罪人了,就要被换掉。去年我想,趁年青还是学个手艺去吧。古话说大灾三年,饿不死手艺人。有手艺在身,什么时候都能干,而且干不干,可以由自己决定。所以,我就跟了这个师傅。


师傅和我是一个村的,很熟悉,小时候整天在一起玩。我与师傅讲妥,师傅同意收我当徒弟后,我就与师傅签了个三年的合同。


合同条款,照木匠行当的规矩办,其他师徒怎么办,我俩就怎么办。合同中还有一个条款:年底师傅要代我向生产队缴口粮钱,零花钱由徒弟自家承担。


木匠学徒,碰上好师傅,学徒三年,期满出师,师傅会送给徒弟一套木工工具。你别小看这一套工具,要值一百多块呢。我们这次带出来的工具,只不过是零头。


干我们这活,一天干到晚,是很累的。再累,也得干下去啊,已经干上这条路了,又还能有什么法子。

 

从石台山里出来,太寂寞了,闷得慌。在生产队里,天天我都是有说有笑的。可跟师傅到外面来,就不行了。一个地方干些日子,一些人刚刚熟悉了,就又要走了。


出门在路上,我只管挑工具,跟着师傅走。他往哪儿走,我往哪儿走。他停,我就停。他买饭,我就吃。吃了饭,他要走。我就将工具挑上肩。


干活时,有的活,师傅只讲一遍的。师傅给我讲的,都是我们石台山里话,你听不懂,我能听懂的。听不清楚,听不懂,我怎么干活?


其实,该干什么,作什么样规格的,我心里也是有数的。有些活,是不必多问师傅的。有的活,还是问一声的好。


为什么呢?你如果不吱声,闷头干了,如果少出了一根,或者不合规格,有什么毛病,师傅就要骂了。拿不准的事,我问师傅一声,有啥毛病,就不至于骂我了。


有时难免要挨师傅骂。被骂,心里就有些后悔。早知挨骂,我就不学这一行了。其实,我并不是吃不下来这个苦。在山谷秋浦河里放排,那才叫苦呐。在河水中,又危险!但放排挣钱多。一天要挣六、七块呢。


我放过两次排。放排和打仗没啥两样。放排的人,既要有力气,又要机灵。从我们家放到贵池,秋浦河中要漂半个月。


放一次排,能挣不少钱。刨去住店吃饭的钱、跑关系的开销,然后大伙再分。放一次排,我能分到一百多块。这一百多块钱,要缴给生产队七八十块。到自己手来,还是不少的。在山里,什么活,也没放排挣得多啊!


不跑关系,木排是放不出去的。到处有人拦的。关系不跑通,途中被阻几天,是小事,弄不好,几十方木料,就会打了水漂,被人没收去的。


放排时,天黑之前,我们都要找个有住家的河畔停下来。夜晚大都住在秋浦河畔的农家中。黄昏时,秋浦河畔的一些人家,看到河里有排,在岸上就扬手招呼我们:师傅,请到我们家住吧。农家恨不能将放排人往岸上拖。


天黑前,我们将木排靠拢到河湾,上岸住到农家。人家高高兴兴忙活饭菜。主家把饭做好,把菜烧好,鸡鱼肉蛋,竹笋磨菇,都端上桌,供我们吃。


第二天早晨,放排为首的,斟酌着一把给钱。放排人住一宿,一般给五六角钱;主人招待得好,菜品丰富,我们一个人就给个八角九角的。第二天早晨,我们临上排了,主人会送到秋浦河岸边,会说:师傅,下次再到我家来哇。


我们确实希望再去住。秋浦河畔就是有挂牌的饭店,我们也宁愿住在农家里。住到农家里,啥事就都没有了,等着吃饭好啦。吃好饭,人家连洗脸水洗脚水,都用木盆给你端到面前。住到饭店,什么都得自己来,别说热水,有时连冷水都不够用的。


讲到这儿,夜空中哗哗地落起雨来,竹床上的小檀发出了鼾声。


我久久不能睡。雨声中,蛙声零落。我到里屋后间,记下夏夜的这一谈话。


(小檀的师傅,比我还小几岁,但做出的家具,有模有样,矿上好几个工友对他打的家具是赞不绝口。有天,我问小檀的师傅:在外乡这么干,可觉得苦?

师傅说:天天这样干,也无所谓了。

我问:象你这样的手艺,进一家单位干,不是很好吗?

师傅说:有手艺的人多啊,招不到我呀。再说,到单位干,快活是快活,可就挣不了这么多钱啦。另外,人也不自由了。我们这样,哪儿都能去啊。)

 

1085日记于小青塘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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