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点下楼。又是一个高温天。
下楼前,从书架上找出鲁迅的《彷徨》,装进拎袋内,拎着西行。《彷徨》第一篇就是《祝福》。
顺大路向北拐上井湖路,沿井湖林荫道前去。前面一戴草帽老汉挑着担子,担子两头是十多个泛着淡绿色的竹篮。骑自行车的一男子,跳下自行车,要买戴草帽老汉的竹篮。戴草帽老汉放下竹篮担子,那个推自行车男子,挑了一个淡绿色竹篮,右手伸向短裤口袋中掏钱。
我走到跟前,问戴草帽的老汉竹篮多少钱一个,那个瘦弱的老汉,看样是个农夫,他反问我:“你要大的?还是小的?”
我仔细看了看他放到地上的两堆圆宝形竹篮,大者——篮口长一尺四、宽八寸,篮框深七八寸样子;小者——篮口长一尺、宽五寸,篮框深五寸样子。
五十多年前,初到天坪山煤矿,见矿工兄弟上下班都拎着这样的竹篮——竹篮里装着下井穿的工作服及长筒矿工靴。我与同学们也就“入乡随俗”,上班前几天都买了个竹篮。那时,天天都有农民,拎着几只泛着绿色的竹篮,到天坪山脚的单身矿工宿舍来兜售。那时竹篮便宜,好象就八九角钱一只。
这种竹篮由当地山麓生长的筱竹蔑片编成。筱竹细细的,只有筷子般粗细,也长不高,如同灌木,在山麓丛生。一些手巧的农民,就将山麓筱竹砍回来,破开后,编成竹篮。铜陵乡间,家家户户都少不了这种竹篮。农家女,无论是下地割菜,还是去塘边洗衣,手里都拎着这种竹篮。十年前离开天坪山后,除了在菜市场,家中就见不到这种淡绿竹篮了。
八十年代后期,我于劳资科工作时,大多数日子要下井。那时,我的井口更衣箱也塞着一只竹篮的。
今天见到竹篮,如同见到老友。问挑竹篮老汉售价,也只是随口问问。戴草帽的老汉反问我,你要大的,还是小的;我说大的。戴草帽卖竹篮的老汉说:大的12元一个。
我问:你家在哪儿?他说是新建乡大倪村那边的。大倪村在铜官山西南麓。与天坪山煤矿隔着一道山岭。天坪山矿(中矿)有一二十个矿工家都在那一片。我问:你是哪个生产队的?他说是分水生产队的。我说,金华村的。他说是的。
我问他:你们生产队可有人在中矿挖煤的?他说有一个。我问那个人姓什么。他说:姓洪。我问:可是洪兴榜?戴草帽的老汉高兴地说,你认识他?我点点头,洪是掘进队一个工友。农民说:他后来不是从中矿调到北矿来了嘛,现在洪兴榜不做事了,天天在村子里晃。还在碎石岭(梦苑小区)买了楼房。
戴草帽的老汉收了那个男子的买篮钱,装进裤兜里,挑起两堆竹篮,向县城走去。我与他同行,边走边聊。我问这个老汉:现在家里种了几亩田?
老汉说:“不种,都荒在那里。我70岁了,种不动了。就六亩田,荒草都长多深的。”
“不仅我家不种,村里许多人家都不种的。种田划不来的,劳动力都到外面打工去了。”
“ 我家土改时,是中农。分水生产队没有地主,只有一个富农。大郎屋那小屋基有地主,我们村子小,叫分水郎。十来户郎姓人家。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在北斗山粮库做事。”
老汉说到他住的小自然村,我想起中矿食堂郎某明——天天喝得晕晕糊糊的,大概就与这老汉住一个小自然村。
两人说着,就走到三叉口了。我要拐向西去湖滨广场,与这个挑竹篮的老翁告别。
走在向西的路上,我想到:我最后一次拎这种竹篮,是两年前的一个秋天。早晨接到儿子电话,说孙女出生了,我匆忙赶到横港菜场去买鸡蛋。一百个鸡蛋,我怕路上磕碎了,就要卖鸡蛋的妇人,将她身旁的竹篮借给我用。卖鸡蛋的妇人,叮嘱我,你得给我送来啊。我当时说,不给你送来,在我家不占地方吗?半月后我从上海回来后,抽空将这竹篮送到江边那个妇人了。
人一辈子,要使用过多少器具。有的器具,会伴随终生;有的器具,境过时迁后,就渐渐远离,在生活中渐渐消失。
今天见到的这种圆宝形的竹篮,在我身傍由近至远,渐渐消失,但这种物品毕竟陪伴了我三十多年,偶然见到了,心情还难免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