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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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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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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中山装

年过半百后,看到“中山装”这三个字,脑海里就会浮出父亲的形象。小时候,直到1965年我离家去外省读书,父亲一直都穿着中山装——浅灰色中山装。

第一次看到父亲身着中山装, 是1955年初夏,那时我还没上小学。我家住在彭城老黄河畔的大坝头。

彭城小东门外,顺着大马路朝东走,过了老黄河上残破的大木桥(同春桥),“同春池”东百十米处,拐进路北一个巷口,顺着弯曲而又上坡的巷子往大坝头走,半坡处西边台基上有个小院落。院内只有一排坐北朝南的五间草屋,草屋前面有片空地。从巷子里进到院里来,要登几级石阶。

院里一排五间草屋,由三家租赁居住——五间草屋的房东是一个叫吴老二汉子。西头住着老公母倆,我爹娘叫姐弟几个称“姑老爷,姑奶奶”;中间是三口之家,一对年青夫妇带一个叫“小艾”的女孩;我家住在这排草房东头的两间,草房东山墙下就是崎岖的巷中小路。土路两旁都是草屋的土墙。

1955年5月的一天,老黄河两岸阳光明媚,河东大坝头我家院里院外,清扫洒水后显得格外整洁。父亲身着浅灰色“中山装”,脖子下是立领,领口往下竖排5个黑纽扣;4个贴袋,各有袋盖及1粒黑扣,上为平贴袋,下为老虎袋,左右对称;左上袋别着一钢笔。钢笔上佩着几片绿叶衬托着的一朵红花。那天父亲似乎非常欣喜,屋里院内不停地张罗着。

临近中午,一阵锣鼓声,从巷口传来,越来越响,并逐渐响进巷子来。

锣鼓声响接近我家时,父亲叫天柱(保兴茶庄的一个店员)到院子几蹬石阶下点燃起鞭炮。“霹霹叭叭”的鞭炮声中,大红纸喜报在前,敲锣打鼓者身后,是一帮来客,在袅袅鞭炮青烟中,进了院子。

身着浅灰色“中山装”的父亲,喜笑颜开迎上前,与送喜报的人一一握手往草屋里请。敲锣打鼓的来客,是鼓楼区政府与市工商联的干部一同上门来送喜报----父亲在桥西经营的"保兴茶庄"批准为公私合营的喜报。

日本鬼子投降后,当时的政府派重兵把守“五省通衢”之地的徐州,1946年甚至连陆军总部也设在了徐州。加上四面八方的商贾,所以徐州的茶馆业兴盛起来。坝子街、大马路、彭城路、马市街一带,散布着不少家茶馆与茶庄。

1947年三月,29岁的父亲离开徐州西关博爱街上的“洪泰酱园店”,在“黄河舞台”北边的大马路南侧,开了家小茶叶店,取名为"保兴茶庄"。

父亲一人忙不过来,就将二舅的长子余世昌唤到城里,当伙计。一年后生意有所起色,一个伙计忙不过来,就又找了个与世昌差不多大,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的程天柱进店来学徒。

那已是解放前夕了——徐州是1948年12月1日解放的。大马路上的“保兴茶庄”门面并不大。公私合营后,政府给我家确定的定息仅仅是每月一块七毛,可见规模之小。

公私合营后,大马路桥西的“保兴茶庄”,就不再由我父亲经营。父亲被政府安排到市商业局的一家公司担任业中层干部。

父亲之所以被安排国营公司担任公职,是因为我父亲“积极”——解放军于1948年12月进入徐州后,市面上一些资方人员对新政权心存疑虑,畏首畏尾。但是我父亲一直是积极响应人民政府的各项政策,不仅在同行业中表现突出,在“三反五反”,“打老虎”的运动中,都能主动配合政府要求。1965年夏天之前,例届人代会,父亲都被推选为鼓楼区人民代表。公私合营后被政府安排了公职,实在不是什么奇怪的事。1957年和1960年,他还两次被派往南京学习。 那十来年, 父亲的衣着都是以浅灰色的中山装为主。

中山装,是辛亥革命后流行起来的服装,以伟大的革命先行者孙中山穿用而流行于世,故称中山装。伟大领袖对“中山装”也很欣赏,建国后一直坚持穿中山装。

1966年国庆节的中午时分,我随着潮水般的游行队伍,涌过天安门前,仰望中,親眼看见城楼上那一排叱咤风云的国家领导人,大都是身着浅灰色的中山装。

后来我知道:中山装具有汉民族特点,穿着简便、舒适、挺括;穿中山装,表示遵奉孙先生"振兴中华"之大法也。

新中国成立后,由于人民领袖和各级人民政府的干部都身穿中山装,广大群众也以这种服装来表达对新时代的欢迎。于是中山装在社会上广泛流行。

我父亲大半辈子,都是个紧跟形势的人。被人民政府安排到国营公司任职的他,岂能不跟着时代潮流走,岂能不穿中山装?

我父亲大半辈子,都是个紧跟形势的人.1966年,作为资方代表人物,他已从公司机关下方到基层中心店当副经理。那年九月初,古城“破四旧,立四新”,我响应伟大领袖“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而去北京的途中,在徐州家过了一天,父亲还是穿着中山装。他告诉我们姐弟四个,你们的名字都改了,姐姐名改为“立新”,我名改为“革新”,弟弟名改“为更新”,妹妹名改为“创新”。

当时姐姐是高三应届毕业生,我读煤炭中专,弟弟小学毕业,学名早已被学校老师同学所习惯。父亲给我们三个改的名字,很快就被忘掉了。而妹妹那年才5岁,所以在上小学、去少华街小学报名时,就报为“创新”,之后就一直名“创新”。至今,妹妹的儿子,研究生都毕业了,她的名字还是叫“创新”。可见我们的父亲当年跟形势跟得多么紧!

30岁前后那几年,我也换上了中山装。家庭相册中那几年的几张照片——与陈孝元老师1980年12月在天坪山校园里的合影,与其他老师在山麓竹林中的合影,我们身上都是涤卡中山装。

1985年我在上海南京东路“培罗蒙”,做了两件衣服。一件是浅灰色的毛料西装,一件是藏青色的哔叽中山装。

1987年3月6日那天上班,我穿着的就是那件藏青色中山装。当时天坪山区油菜花已满山遍野。傍晚风云突变,山雨欲来,儿子放学(在矿子弟学校上小学),父子俩各骑自行车一道回家,家往8里外的董店。骑到半路天空突降鸡蛋般的冰雹。慌乱中,路边无处躲避。我父子丢下自行车,跳下路边的水沟里,我伏在儿子身上护着他,自己则用儿子的书包遮盖着脑袋。好在几分钟后,冰雹就停了,转为落雨。沟里漂浮着鸡蛋般的冰雹,路上也尽是鸡蛋般的冰雹。冰雹停止,我赶忙起身,从沟里拉起瑟瑟发抖儿子,赶紧扶起自行车回家。我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哔叽中山装,经雨水与溪水浸泡,晒干后也不是那么平整了。

上世纪90年代初,我身上穿着的都还是中山装。相册中有一张1990年冬我在矿办公楼院内的照片。身上就是中山装。那两年,天天傍晚忙完手里的工作,楼上楼下的人早就走光了。一天傍晚,我匆匆拿起皮手套夹着报纸下楼,院内有两个年青人以雪松为景照相。见我下来,热情的给我拍了一张。三十多年过后的今天,仔细看这张照片,我身上是两件中山装!蓝色中山装里面,是一件黑色呢子中山装!

里面的黑色呢子中山装,是我父亲晚年时所爱穿的一件衣服。1985年1月下旬,父亲在冰天雪地时辞世了。姊妹兄弟四个料理完后事,我将父亲的这件中山装,带回了皖南天坪山下。世纪末的秋冬之际,天寒地冻,我就将父亲遗留的这件中山装穿在里面,以遮风寒。

人靠衣裳马靠鞍,一辈人有一辈人所处的时代。上个世纪前半叶,中山装穿在父亲身上,合时合体合精神。年过半百后的我,多天喝稀饭,也还是胖呼呼的。父亲的遗下的中山装,我再也套不上身了。可是,眼里一看到“中山装”三个字,脑海里浮出的还是父亲的形象。

眨眼间,父亲已"走"三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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