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在书房内读《袁中朗散文》,其中《兰亭记》一文里,袁宏道说“昭明(萧统)”是腐儒,在编《昭明文选》时,竟不选王羲之《兰亭集序》这一佳作。其实,不如“昭明”(萧统)者,大有人在,不才就是一个。
我这人心愚智陋,悟性太低。古人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但我对一些古文,年年读,读了百遍不止,仍旧如猪八戒吃人参果,不得其妙义。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哪年不读上几遍?多年来,自己是既能背诵也能默写。但并没品咂出啥子妙味,只是觉得文字清丽而已。有时读后还有些茫然。(家中《古代散文选》该文下方,有一段记述自己读后茫然的文字。)
人的生命就像一盏灯,世上的男女老少都是被点燃、但终究要一一熄灭的。年过半百之后,我才渐渐咂嚒出《兰亭集序》之中蕴含的妙义。
五十岁那年秋天,我负责在单位落实上级布置的一项工作——干部身份的员工须填报新的干部登记表。统一在某照相馆彩照标准相。我从照相馆取回标准像那天,适逢自己的生日,在往登记表上粘贴时,望着两吋彩照上自己的相貌,惊悚、恐惧陡然袭上心头。
相片上的这个人都年过半百了!人生难满百,狠活,自己生命已消耗掉大半了,来日无多。我第一次尝到了生命短促的恐惧。
意识到自己年届半百——灯油耗损已大半,灯盏渐渐露底,心中不由一哆嗦。人生七十古来稀,长亮的百年之灯,世间能有几何?人生已走完大半路程,生命终点已隐约可见。惊悚的我有些慌乱。
人生,真像铁轨上越跑越急的动车;想减缓,或抑制这列动车的速度,但刹车闸把实在寻找不到。当我认识到人生这趟快车,根本就没有刹车装置时,黯然的心间愈加悲哀,对死亡愈加恐惧。生日那天下班后,我找出《古代散文选-上册》,再读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我读出了一点味道。
一千多年前的那个春天,王羲之借酒之助,神思迭荡,酣畅淋漓地写出了《兰亭集序》。他不愧是高人,畅饮之后依旧是情不乱、心不迷,清醒地表达了自己对生命的珍惜,以及对死亡的恐惧。
《兰亭集序》辞藻清丽,骈句迭出。千百年来之所以被世人喜爱,其根由却并不在于辞藻清丽骈句迭出,而是王羲之发出了“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的感慨,坦言了自己对死的恐惧,情真意切表达了人类“恐惧死亡,珍视生命”之通性。
死亡,是人类之大痛。对于死亡,英文有一种说法是“join the majority”,译成中文是“加入大多数”。之前,早有数百亿地球人(无论是帝王将相英豪雄杰还是贩夫走卒),都已成为历史的过客。现在活着60亿人,一百年后也必将是追随着前辈,而灰飞烟灭。死亡,谁也免不了。虽说“修短随化,终期于尽”,但人还是不能颓废,还是要积极争取健康地活着。
“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
古今中外的佳文妙章,多如牛毛,其大多如作者本人一样,消逝、沉没在滚滚向前的历史河流中;也有一些生命力盎然的文章,能传越时空,经久不衰,影响并提升着读者的心灵境界。《兰亭集序》就是这样的一篇稀世佳作。千百年来,《兰亭集序》之所以被世人推崇,就是因为作者向世人指明:“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用现代语言就是说——“恐惧死亡,珍视生命”才是人间正道。
(0280551-1425(于阿兰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