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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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秋天的一个星期天下午，我去求教电工班工友祖宁——他的无线电技术在天坪山矿区首屈一指。进了祖宁与他人同住的那间平房，看到他坐在从石台县农村带来的小方木桌旁，认真看书学习架式，我有些自愧不如。
祖宁宿舍里四人同室，而我宿舍里就住两人；我有一张两屉桌。论自学小环境与条件，祖宁都不如我，但他天天沉心钻研技术，埋头学习的劲头，比我足得多。孔老夫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离开祖宁宿舍后，当天我心里就默默地说：要向“老狐狸”学习。“老狐狸”是祖宁的绰号。
祖宁这个小伙子，清癯的脸庞上，凸兀着一对金鱼眼。他性情孤僻，落落寡合，在车间里少言寡语。除了技术上的问题外，同事问起事来，他不辩解，也不印证，偶有答话，也只是只言片语。
祖宁与我年龄相仿，他是合肥一中1965届初中毕业生，1968年10月底作为合肥一中首批插队落户到了皖南石台县的秋浦河畔，1971年8月与张工等人招工来到天坪山煤矿，分配到机电车间当了电工。
1972年一天夜晚，矿里在露天球场放一部朝鲜电影《摘苹果的时候》，影片中有个被称之为“老狐狸”的角色，机电车间里有个工友说，影片中“老狐狸”不言不语的举止，很像祖宁。大家觉得此话不假。从此，“老狐狸”就成了祖宁的绰号。
那些年间，矿上的电工上班时，腰间都系着一根牛皮带，用来系牛皮电工工具套。十几公分宽的牛皮工具套近似梯形，都吊在身后右臀上，工具套上插着老虎钳、板手、螺丝刀、钢板尺等。之所以吊在右臀上，是因为电工在电线杆上或架空线路操作时，右手抽取工具方便。右手往臀部一伸，就很方便地摸取。那时电工兄弟还习惯将钥匙环扣在钢板尺上，所以，电工上班都将工具牛皮套系在右臀上，上下班的路上，他们走起路来屁股上就会叮当作响。
“老狐狸”年纪青青，烟瘾倒不小。下班了，从龙泉山坳老井口顺山脚碎石路向东，回机电车间单身宿舍的祖宁，嘴中大都叼着根香烟，满腹心思的他勒着头默默迈步，从不东张西望，哪怕迎面走来岳父，他也是不瞅不睬，不紧不慢迈步前行，如同与陌生人一般擦肩而过。
那些年，我们这帮年青人，当面不当面，谈到祖宁都称之为“老狐狸”。祖宁本人也都是听之任之，不恼不怪。
星期天，有时他会跑到我宿舍来，与我下棋。下棋时，他话很少，我问一句，他大都答三两个字。主动挑起话题时，虽寥寥无几，但时而有之。
1975年冬至那天下午，天坪山落起了冬天的第一场雪，矿区雪花飞舞，他来到紧贴山根的“26间”之东头那间来找我。我那时已被整顿精简重回了掘进队。
他坐下后就建议我要做一件事，原来前一天他去贵池同学那儿玩，那同学父亲是安徽老作家那沙。他与我就那个话题，一直聊到天黑后，聊到“晚八点呜”的气笛声在山间响起。
早年间煤矿工人很少买得起钟表，为了提醒矿工提前吃饭准备下井，每天在早中夜班开始前两个小时，都会启动装在高耸井架上的气笛，让笛声在矿区上空盘旋三分钟。
气笛响起一阵，我俩人起身冒雪去食堂吃晚饭，然后去井口换衣上夜班。雪花，落地即化，泥泞的路上很滑。路旁电线杆上昏黄的路灯光中，漫舞的雪花如夏夜众多投火的飞蛾。路上我提醒他走慢些，摔倒，浑身粘一身泥，事小，摔断了胳膊、腿，事大。他回答说：“即使这样，我们也得往前走！”
1976年8月，矿上办起“七二一大学”，矿上赶鸭子上架，让我担任机电课程的教员。大热天，我电工课讲了几天，觉得自己学力不够，于是就请祖宁来帮我讲了好几节课。
1979年8月末一个星期天下午，祖宁与张工来到我家，我妻子张罗饭菜，我就坐下来听祖宁讲话，那天的他，一反常态，口如悬河，滔滔不绝在讲。原来，他父亲是全军传染病防治专家，1965年受到不公正对待，从南京调到合肥工作，全家也搬到了合肥。前一天他收到母亲来信，父亲的问题获得平反。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那天他在我家是一反常态，如同换了一个人。那时，祖宁在矿上已成婚，其妻子是矿党委委员早凤。
后来，祖宁俩口子先后调去了贵池。之后，当年同在矿上电工班的大学生孙某当了单位的局长，就将其调到机关来，专门从事微电工作。
1982年中秋节前，张工、敏红、印滨与我这几个当年的哥们儿，到贵池玩。在他家，当他夫妇面称他一岁多的儿子为“小狐狸”。
其夫人早凤更开通，几十年过后，当我问起“小狐狸”大学毕业后的情况时，早凤说，在上海已经有了“小小狐狸”啦。
前些年一个十月里，我与敏红旧地重游到了贵池，“老狐狸”夫妇俩，盛情款待，清晨早凤买好螃蟹等菜肴，就去敲小平家的门，邀他中午到他家聚会。
我们几个上楼进了他家，堂间墙壁上挂着三幅镜面，镜心是“静”等书法作品。而其书房内，笔记本电脑正打开呢。真是我们这辈人中“活到老、学到老”的一个典型。
几年前，我在网上看到他在北京某一网络技术获奖者的照片及名单上，看到他的大名，于是手机联系他，手机接通后，他还是那个臭脾气，对老朋友的问询，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对我是这样，对张工也是这样。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此话一点不假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