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30清晨,芜湖江边。
拂晓的夜色下,父亲将我送到小轮码头。我搭上水的小轮回古镇大通旁边的煤矿,天亮后父亲则乘绿皮火车去上海。
那是1970年国庆节前夕。几天前,休假中的父亲带着我的一大包书籍计算尺,车船辗转,从北方家中到皖南来看我。那一包书籍是我留在家中的,之前写信告诉父亲,方便来皖南时就带给我。国庆节前一天黄昏之后,父亲突然就到了我所在的天坪山煤矿。
那时沿江江南的交通很不便利,南京开来的客运火车,只通到芜湖。去池州专区下辖的古镇大通的旅客,在芜湖下了火车,须转乘次日清晨长江上省内运营的小轮。
我父亲在芜湖下了火车,拎着十来斤重的书籍,来到江边码头,先将盛书的那袋子,寄存在小轮候船厅的寄存处,然后找旅店住宿。但次日晨,上小轮之前,寄存处的单据怎么也找不到了,千里迢迢带给我的那一包书,无法取回。
父亲到矿后,我请政工科舒继生给我开了张情况说明,在9月29日那天,与父亲一道赶到江边古镇乘小轮去芜湖。下水轮船,顺风顺水,下午三点多就到了芜湖。父子俩下了小轮,先到码头寄存处,凭矿上开的证明,取回我的这包书。然后,吃晚饭,住旅舍。
芜湖驰向古镇的小轮,每天早晨5点起航。9月30日早晨四点,父子俩就起来了,离开旅社,去江边码头。父亲要送我上船。检票口,父子俩告别,我匆匆上船,天还没大亮。
9月30日那天,去古镇的上水小轮在江中顶风——逆风逆流,船速开不上来。黄昏时,小轮才靠上古镇。而古镇江边,每天早晨才有一趟小火车,开往30里外的天坪山矿区。
我下了小轮,踏上古镇码头。眼看着天黑了下来,那时的我,胆大,决定顺着30里铁道走回矿。
铁道开辟于江南山丘之间,两边山影夹畤,我走着走着,脚步有些放慢。夜晚,独行于荒山野岭之中,不见星光,黑黝黝的天幕下,铁道两旁人高的茅草,被风吹得忽高忽低,摇曳着,显出些妖魅之气,让我有些惊恐。
两边山影夹畤,芭茅、树影獞獞。我走着走着,脚步放慢了,一是疲乏,二是有些胆怯,有些恐惧。
惊惧的我,不是怕鬼,是怕人。肩上扛着的那书包招人眼啊。他人不知我包内全是书,有人会以为什么值钱的东西呢。黑夜中,如有人图谋不轨,肯定会先放倒我的。
我的顾虑并不是自己吓唬自己。几个月后的一天,江边山区就发生了谋财害命的一件命案。一个淮南煤校的女生杨某,分配到天坪山煤矿工作,该女子在码头下了船后,跟随天坪山煤矿一复员军人去矿,两人行走到山里,那个复员军人竟起歹意,用石块将杨女砸死后,背着杨女的棉被到安庆街头兜卖,被公安抓到,几个月后在铜陵公审后枪毙。想到万一,碰到谋财害命的歹徒,他肯定是先击倒我。扛着一大包书的我,越想越害怕。于是决定在黑夜里顺铁道退回古镇。
回到码头,进了候船室,已近九点。才坐下歇一会儿。几个手持红白棍的“群众专政队”队员,对候船室里人员一一盘查,并都赶出候船室。我只好拎着书包,在街头游荡了一阵,哪个房门也进不去的,转悠一阵,觉得还是候船室门廊大些,于是我就回到候船室门口,在门口靠了一夜,直靠到翌日天亮。
天亮后,顺江岸,来到候船室下游几百米外的铁路管理处。太阳出来后,在小火车最后那节乘人的车厢下,向女售票员(人称三姨的“素兰”)买了票之后,登上那车厢。
江南古镇旁,我生活了四十多年,也常去古镇游荡,但是在古镇过夜,也就那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