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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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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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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轻狂枉少年

退休迁离江东小城之前,多天都在“一棵松”302家中清理书房内的书籍,许多书刊不得不忍痛割爱。

砖头般的《世界知识年鉴·1959》这本厚书,陪伴我已经40多年了。腊月里,我已将绛红精装本的前后封及扉页,用数码相机拍了下来,用以留念——然后就讲它放到阳台上的弃书堆上,打算将它丢弃。可几天后,我又将这本厚书捡进书房,还是舍不得。

即便是高等动物了,人有时候会冲动,控制不住自己,尤其青春期中的男子。这本砖头般的《世界知识年鉴·1959》,不仅是我多年的心爱之物,也是我青春期躁动的一个物证。

十七八岁的青年,如同一棵青枝绿叶的小树,正处于需要吸收大量水分、养料及阳光的时期;而与我的青年时代,却是在“读书无用”、“知识越多越反动”的特殊十年中度过的。那个荒诞的岁月,“红太阳”光芒万丈,社会上只允许读“红宝书”及“最高指示”,绝大多数书籍都成了“封、资、修”的毒草,而被烧、被封或被送进造纸厂。十七八岁时的我,那时天天如在广袤的戈壁中跋涉,时时挣扎在干渴之中。

秋浦零年7月,届满应该毕业分配而不能毕业的我们这届学生,无奈地滞留在舜耕山脚下的枳园内。那两年间,我们这届同学的大多数时间是在淮南东西矿区来回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其间,短暂回校,也是居无定所——两栋学生宿舍楼被来淮南支左的6408部队的34师医院占用了。返回校园的同学,就只好安排在东西教学楼、或图书馆里住宿。

该年7月中旬,我们6547班从大通煤矿撤回校园办学习班,住宿在东教学楼。半个月学习班结束,宣布放二十天暑假。工宣传队叫我们8月20日来校。8月20日我从彭城家中回到舜耕山下的枳园。先到的同学告诉我,我们班的宿舍不在东教学楼了,又安排到图书馆去住了。

枳园内的图书馆,是由两栋平房建筑构成的一个独门小院,位于宽敞校园的西北。图书馆门前那条林荫道,向东直通实习厂的厂门,向西二百米直通校园西门。图书馆的两栋平房,一栋是平面呈“凹”字形的主体建筑,一栋是横在“凹”字形上方的平房。这两栋平房两侧山墙之间,砌起两米来高的砖墙,两栋平房建筑之间就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小院;院内有葡萄架,还栽有桃树、桂树及几团冬青。这个小院就一个朝南的大门。大门位于“凹”字形建筑的底边。门口有一个门廊。门廊外是校园内东西向的一条大道。道路两侧栽着悬铃木。隔着道路南边大块空地,图书馆与红砖墙体的西教学楼相对。我们教室就在西教学楼内。

不过,当年春四月我们班所住得“凹”形建筑东侧的藏书室,八月里已分给6546班住宿。我们6547班则安排在“凹”形建筑西边阅览室住宿。阅览室西窗外,就是大操场。

返校的当天傍晚,返校后我进了图书馆院内,就有些兴奋,因为我发现藏书室北墙一窗户有个变化——砖块砌实了的窗口顶部,拆去了几层砖,窗户顶部的摇头窗斜斜地开着——估计是为了书库通风。春四月在东边藏书室住宿时,我天天从这两个被砖块砌实的窗边走过,暗暗咽过口水。我知道这两个窗户为何被砖块砌实——里面全是书籍。我也反复琢磨过,但无隙可乘,只能暗暗咽口水。干渴之人,身旁有一汪清泉却严禁饮用,岂不倍感干渴。

自1966年5月起,我们学校就停课了。十七八岁的学生,求知欲读书欲本来就很旺,况且处在青春期。青春期的男孩难免会有逆反心理,外界越说不好的东西,越想了解,越是被阻拦不给看的东西,越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那两年,我对知识对书籍越来越渴望,越来越感到饥渴。四月里的我,如同在干燥的沙漠中,心中是又饥又渴。天天睡在床上,天天难以入睡,身边似乎有许许多多美丽少女在翩翩起舞一般。

八月底返回洞山,得知我们班的宿舍再次被安排在图书馆内,我很高兴。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住在图书馆内,总有机会弄出一些封存的图书来。

苍天不负有心人。进住图书馆第二天,一个抱有相同愿望的同学,与我不谋而合,两人决定一起行动。

8月23日晚,庆祝市革委会成立一周年,晚间放焰火,施放焰火的地点就在煤校大操场。当天夜幕刚降临后,一簇簇五光十色的焰火在图书馆西侧大操场腾空而起,田家庵及东西矿区的数万人涌到洞山来观看焰火。我与那个同学就从北墙那个拆去了几层砖块窗口上方的摇头窗,翻进了图书馆书库。惊险中弄出了一些书来。摸黑放到校门外公路与铁路之间一片豆子地中。几个小时后的拂晓之际,我俩背着这些书,步行十七八里路到九龙岗,送到该同学的家中。之后,我匆忙赶上西去的火车,返回舜耕山枳园。

之后,我自己单独从北墙那个窗口钻进过几次。有天晚饭后,大多数同学都散步去了。室内亮灯时,我从床铺上起身,顺着走廊往外走,本想也到馆外去散步。哪想鬼使神差,身不由己走过门道,来到东侧北墙那拆去了几层砖的窗下,左右一看没人影,我突然起身,窜上窗台,迅速从摇头窗钻了进去。

窗口内,两米来高的书籍成垛,一直垛到摇头窗下沿。我顺手捡起厚厚的一册,凑到窗口微弱的亮光,一看,是《世界知识年鉴·1959》。之后,瞅瞅走廊上无人,兴奋中有些恐惧,我赶紧钻出,跳下了窗台。

当晚自己颇为后悔——突然翻窗进书库,太冲动了,毕业分配在即,自己的这种行为如被人发现,轻则被批斗,重则不给毕业,由“棒子队”押进牛棚。冷静想想,怎能不后怕。

俗话说,人不轻狂枉少年。陪伴我大半辈子的《世界知识年鉴·1959》,既是那个时代之横断面,也是我年少轻狂的物证。花甲之后,仍旧依依难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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