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书与字书

童年时,我眼中的书籍仅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画书(连环画),一类是字书。

十岁之前,我特喜欢看画书(连环画)。字书，对开蒙不久、识字寥寥的我来说，近乎是天书,我们这些儿童,是看不懂的。

我的童年,是在老黄河畔与苏堤下度过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故乡徐州城里的孩子们，把连环画叫画书。

画书，不仅是我们这一辈人儿童时期的一种乐趣，也还是那个时代一些穷困人家的谋生之道。著名数学家陈景润，一度就在家乡福州靠摆画书摊来维持生计。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故乡徐州城内的每条街上，都能找得到画书店。我在大马路小学上一、二年级时，学校斜对面路南就有一家画书店。临街的铺子里,三面墙都靠着可折可合的书架，书架中摆满了一排排竖放着的画书。地上则是几排矮矮的长条凳。吸引我放学出了校门,就往那里钻。吸引我的，就是那书架上一排排种类繁多的小画书。

我家那时住在老黄河东岸的大坝头,有个同学王燕青,与我也同住一个巷子里（大坝头南巷）。她家住在我家后面,每天上学、放学的路上,我俩结伴而行。傍晚放了学,出了校门,我俩常钻进校门对面的那家画书店,去看画书。一百钱,看一本。那时,一元钱叫一万,一分叫一百钱。我俩只要一人有一百钱,放学后,肯定就钻进画书店。画书店里一排排的小画书太吸引童年的我俩啦。俩人头挨头,四只眼睛都盯在小小的画面上。

画书每页都有一小段简略的文字说明,但大部分是人物姿态及场景构成的画面。而字书,满页全是一行行的文字。画书与字书,阅读起来,感觉截然不同。看画书,就好象是看幻灯片,故事情节也是一顿一顿地,断断续续.而看字书,则如看电影,故事情节是流畅的，阅读时读者有流畅的感觉。

那时，画书店里各种题材的画书都有：山海经、西游记之类的神话传说，几十本一套的三国演义、水浒、说岳全传、薛仁贵征东等等。那时最吸引我的是抗日战争和苏联卫国战争题材的画书。有些新四军、游击队在江南水乡英勇机智打鬼子的画面，年过半百后的我，仍旧难忘。

苏联《青年近卫军》、《日日夜夜》、《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等都吸引着我与王燕青。俄罗斯的冰天雪地、茂密森林,游击队员抗击德寇的故事每每让我忘不掉；说岳全传中“枪挑小梁王”、“王佐断臂”、“八大锤大闹朱仙镇”……更是让我俩敬仰不已。

横版32开本的小画书，摊在膝盖上，一页一页，聚精会神翻看的情景，至今都还是那么地津津有味。那时一页一页的画页，如同一缕缕阳光，穿透无知，穿透蒙昧，射进我童年的心灵。是小画书带我养成了喜爱读书的习惯，只要一天不看书，就觉得心神不宁。

1958年夏，我家搬到了西关博爱街南边的商业大楼后,我渐渐喜欢上了字书。

我家住西北楼底层的105室,西墙挨着是单元楼梯间。大热天,傍晚时闲在家中的男女老少,会从楼里走出来,在楼荫影中乘凉。107室阎家有一将读高中的的大男孩。这个哥哥乘凉时,常默默地翻看一本书,一本桔黄色封面的“文学”课本。后来我上中学时,语文教材就一本书,而上世纪50年代中学的语文课程是两份教材,一本叫汉语,一本叫文学。

107室阎家那哥哥常翻看就是高中的“文学”课本。“文学”课本内几幅插图----孟姜女哭长城、织女牛郎、岳飞枪挑小梁王等深深地吸引着我。我磨抝着这个小哥哥,借来细细翻阅。1958年暑假,才读完小学二年级的我,这 “文学”课本的大多数汉字都还不认识,我带读带猜,一遍又一遍地阅读。囫囵吞枣,竟也读懂了孟姜女哭长城,织女牛郎,岳飞枪挑小梁王等故事大意。

大院里小伙伴说云龙山上兴化禅寺有岳飞“还我河山”的手迹，于是几个小伙伴就顺着商业大楼南侧紧挨着的黄土苏堤,去登云龙山。

长长的苏堤在徐州城南,东起云龙山西麓的黄茅岗,向西及西北绕着南郊。博爱街南的商业大楼到云龙山,顺着苏堤走有四里路，去爬云龙山,去放鹤亭东面的兴化禅寺,观望岳飞“还我河山”手迹的这个拓本。

兴化禅寺大雄宝殿殿门朝东,里面有北魏时依山岩雕刻的一尊大佛,院内几棵古柏森森,香炉上飘着绺绺青烟.岳飞“还我河山”手迹拓本,悬挂在大殿右边的庑堂内。那几年,我与小伙伴每次登上云龙山后,怀着景仰的心情去观瞻岳飞“还我河山”的手迹,都是必不可少的。

小画书引导我养成了读书的嗜号，而我的第一本画书，就是1959年在博爱街上买的。名字好象是《克什米尔公主号的秘密》，一本薄薄的仅9分钱。但从此我记住了万隆会议，记住了美蒋特务，更记住了西藏那边印巴之间的“克什米尔”这块不毛之地。之后，我还买过《投笔从戎》之类的成语故事连环画。

上五年级后，认识的汉字渐渐增多，我开始看字书。如《三国演义》、《荡寇志》等，我都借到过，但大多看不透。白话文的《保尔柯察金》、《红旗飘飘》、《战斗在滹沱河畔》、《铁道游击队》我还是能看懂故事情节的。1962年正月里，我家搬离商业大楼，那些小画书，也不知弄哪儿去了。

人类知识，有具象与抽象之分。从我个人童年兴趣,从看画书到捧读字书的这种转变来看,抽象的东西,更有吸引力。人类的认知兴趣,是不停地转化的，是螺旋上升的。

字书，比画书有更大的嚼头。让一个少年头脑里想象的空间更大， 怪不得,苍颉当初造字时,鬼神都哭泣。我读书习惯，是由看小画书带上路的。饮水思源，花甲之后，很感谢童年时启迪我心灵的那些小画书。可惜故乡彭城大街小巷的画书店，都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