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翻墙,古即有之。古代翻墙的故事,最脍炙人口的要数《西厢记》中的张生。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大家闺秀崔莺莺让丫环红娘将这诗送给张生。红娘识字不多,不明白其意,但是书生张君瑞一看就明白了:这是小姐约他半夜翻墙过来相会。到了半夜,张君瑞依约翻墙,月下两相意遂。
古代张君瑞这个书生翻墙,是为美女,是为偷情。
上世纪那“特殊十年”中,也有不少书生夜晚翻过墙的,他们为的是“不是美女胜似美女”,为的是偷书。
2015年11月10日,作家毕淑敏在“名家带我读经典”启动仪式上说:自己青少年时读的经典著作很多是“偷来的”。在青葱岁月里,我与一帮同学夜晚也翻过墙,也偷过书的。
十七八岁如同小树,正处于需要吸收大量水分、养料及阳光的时期;而我们这一代人的青葱岁月,却是在“读书无用”的十年浩劫中度过的。1966年5月我们学校就停课“斗批改”,校图书馆将有“封、资、修”之嫌的图书下架封存。可是涉嫌书刊太多,清不胜清,除不胜除。下架书刊占馆藏绝大部分,就都堆在图书馆“凹”形建筑东侧书库里。
十七八岁的青年学生求知欲本来旺盛,况且青春期的男孩大都有逆反心理,外界越说不好的东西,内心越想接触,越是被遮掩的东西,越想一探究竟。与新中国同龄的我,对被批判的《海瑞罢官》《三家村扎记》《燕山夜话》所涉及的诸多文史知识很想一一了解。当时的我常想,有套《辞海》就好了。
1967年春天,人家造反,我时常呆坐在西教学楼窗前,痴痴望着对面梧桐树掩映中的图书馆。有个心思盘绕在我心头:能进书库,把那套分16册的《辞海》弄到手就好了。因为一年前那套《辞海》就进入了我心头。1966年5月前,课余我时常溜进教工阅览室,里面有学生阅览室看不到的书刊,书架上赭色封面的16册《辞海》引起我的兴趣,翻阅“地理”“文学”分册后,更是爱不释手。但我不敢像有些同学那样,破门进入书库肆无忌惮攫取。
我发现,动书库脑筋的大有人在。有天晚饭后竟有七八个同学一起来找我,邀我夜晚去弄书。原来下午趁乱他们闯进了书库,清理书籍的老师看护得紧,他们虽硬拿了几本书出来,但很不过瘾;被老师撵出前,有个同学将书库一扇窗户的下方插销提了上来,窗户挨着图书馆东墙;晚饭时他们已从食堂搞来两条麻袋。
听了提议,我问:在书库可看到《辞海》了?他们说看到了,十几本摞在一起呢,我一下子来了情绪,决定参与夜晚的行动。
夜幕垂下天黑后,我们这帮同学分成三组:三人在图书馆东墙外,三人在东墙内藏书大厅窗外,我与一同学进书库。黑的书堆间,俩人用衣襟遮掩手电光,匆忙在书堆中翻捡中外名著,如《论语》《杜甫诗选》《史记选注》《苏轼文选》《战争与和平》《猎人笔记》《儒林外史》《警世通言》《孟子文选》……,然后一摞摞递到窗外。我找到那十多册《辞海》递到窗外后,与同伴赶紧爬出书库,翻出了东墙。事后分书,我就要了这套缺少5册的《辞海》。之后,把这11本分册装进我的枕头套里,天天枕着它们进入梦乡。那几年,没人时,我才偷偷地抽出一本,翻阅一阵,过下瘾。
1969年冬,我与李敏红等同学分配到皖南池州一座煤矿,我背包中藏着这套残缺不全的《辞海》,而李敏宏箱子内也带有一部民国36年出版的《辞海》。
皖南池州这煤矿座落山窝里,我们到矿后望着满眼的山峦田畈,同学们深感失落。好在我有这套《辞海》。每天从几百米地底下爬上来,洗澡吃饭后,我时常在山野间转悠,看到植物花卉,回来查阅《辞海》中的生物或农业分册。夜晚就一本一本地翻阅着文学语言文字、地理、工程技术等分册,努力充实自己的心灵,满足一下求知欲。
几年后,我滥竽充数到矿子第学校任教时,《辞海》这位“老师”对我的日常教学帮助之大,就更难以一一綴述了。
追求异性(靓女或帅哥),是人类天性;追求知识,何偿不也是人类天性?特殊十年中,一些书生翻墙偷书,说起来有些不雅,但实在也是一些青少年学子在荒唐岁月里的无奈之举。
晚年回忆起青葱岁月里那次“翻墙”,夜进书库后,如鱼得水。当时的乐趣,恰可借用钱锺书先生的一句话来表达:“不可形容,恐怕只有饥鼠入太仓之乐仿佛似之。“(钱鍾书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