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了,我与少锋——两个同被徐州一中录取的新生,结伴踏进古城墙下的撷秀园。那是1962年的9月1日的下午。
少锋是我boai街小学的同班同学。我俩在宽阔的校园里四处观看,熟悉熟悉这座令多少徐州城里及周围八县小学生渴望考入的中学。与boai街小学的相比,一中校园里一幢幢的校舍是那么多、那么肃穆齐整;化学物理实验室、阶梯教室、音乐教室,蓝球架、吊环、秋千架、还有叫不上名的体育设施是那么多、那么新奇;校园内主体建筑是个大四合院。后面的大操场是那么开朗,直抵古城墙下。在那个下午,我只觉得,天地竟猛地在自己面前豁然开朗了。
东看看,西看看。那天下午,我和少锋眼睛似乎都不够用。在四合院后面的凸鼓的防空洞拱上,光顾着饱览校园风光了,少锋不当心,一脚踏空,身子栽倒了。防空洞,在操场南,靠近且并排于四合院。凸起的混凝土浇铸的拱顶,有百十米长半,裸露在校舍的绿窗下。粗糙坚硬的拱顶隔不远就有一敞开的陶筒作成的通风孔。据说,这长长的防空洞是1937年芦沟桥事变后,为躲避日寇飞机的轰炸而修建。
光顾着四处张望,而忽略了脚下陶筒通风孔的少锋,一脚踏进了通气孔。等我把脸面极痛苦的少锋扶起来,才发觉他的右边大腿外侧皮开肉绽,大腿被通气孔陶筒粗砾的口沿,划开了一条三寸多长的大口子。好在我们刚才从学校卫生所门前走过,我急忙扶着少锋去包扎救治。进入徐州一中首日,母校就以血淋淋景象给我俩上了人生重要的一课———兴奋之中要当心脚下!几十年过去了,少锋大腿皮肉白花花绽开的口子,还让我心悸不已。
人生如白驹过隙。四五十年转瞬就过去了,但记忆象雨点,时常飘落心头。母校大操场西侧是茅草覆顶的礼堂,除了开学典礼、开大会、联欢之用,雪雨天供同学们在礼堂上体育课。礼堂南则是体育器材室和音乐教室。礼堂西边就是泥土堆成的假山。假山不过十来米高,山体上长满了青草和矮小的灌木丛,仅南坡有一条弯曲的石板路通到山顶。山顶那飞檐六角小亭建于1964年春天。垒成的假山的那么多泥土,从何而来呢?
我估计可能来之于不远处的防空洞。防空洞,在操场南,靠近且并排于四合院。凸起的混凝土浇铸的拱顶,有百十米长半,裸露在校舍的绿窗下。那是上世纪30年代抗战初期修筑的防空洞。那么大的地下防空洞,挖掘出的泥土,还能少?
1963年春夏间,我读了《十万个为什么》,还没开物理课的我,对阿基米德定律,产生了兴趣。并与家均、晓东、庆祥、熙瑞,向明等几个同学,对浮力大小取决于水浅,还是取决于水深?产生了争论。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我就主张到水中做试验。我们几个在防空洞与荷塘里先后做了试验。
为了避免招人注意,先选定到防空洞里试验。防空洞有一个入口,就在大皂角树对面。进校没多久,天天部分裸露的防空洞,在我们几个男生眼前,感到神秘;都想钻进去探个明白。可是钻进入口,下不了几步台阶,就发现混凝土坑道积满了水,根本就进不去。能进到防空洞水中试验水浮力之大小,钻到洞里看一看,真是一举二得。
进防空洞,得有支撑一个人的木器,寻了几天,校园西南角教工宿舍楼上,不知哪位老师的大木盆靠在二楼的走廊上。观察好后,五月下旬一天中午,我们几个悄悄地将这个大木盆,抬到水淹了大半截的防空洞里。两个人扶住木盆,周向明抢着上去,还没站稳,木盆就倾翻,周向明一落进水,嘴里惊叫:哎呦,太凉!忙不迭地往上爬。不知深浅的我,有些不屑地说:看我的,就登进了漂在水上的木盆。北方少年,不谙水性,没等木盆拐弯,我也落入巷道内冰冷的水中,真凉!防空洞里的积水竟冰寒冰寒的,刺骨的冰寒!我手忙脚乱,挣扎爬了上来。
上牙磕着下牙的我,赶紧出校往家跑——换干衣裳,要不,上课时一身湿衣服,被老师发现,就更惹麻烦了。好在我家就在校南面不远的少华街上。有时早晨,听到学校的预备铃声,我才往学校走,比老师还早进教室呢。
防空洞冰凉的积水,不能泯灭少年心头试验“阿基米德定律”的渴望。过两天,我们又寻到一块门板,防空洞是不敢再尝试了,我们几个就移到荷花塘来做试验。
时值初夏,塘面上小荷才露尖尖角。有天午后,我们几个将门板弄到了水面绿荷间,岸边围拢过来不少观看的同学。还没等我们人上去呢,“你们是哪个班的?”一个老师边吆呵、边跑过来制止了。我们几个只好悻悻地终止了对“阿基米德定律”的又一场试验。
几天后,我们几个中午不睡午觉,从学校东北角的澡堂后面翻墙出校,到城墙小北门外的黄河中游泳,去体验阿基米德定律。不知怎的,这被班主任许华英老师发现了。加上其它“业绩”,当天下午,许老师就到少华街我家里来“家访”了。这一学期结束时,我成绩单上的“操行等级”栏中,再一次得了个“丙”。
垒成的假山的那么多泥土,究竟从何而来呢?要么,来自荷塘。校园里的这汪荷塘,位于假山的东南,水面有四五亩的样子。水中央立着草覆顶、四周有廊柱的茅舍,有一条小堤连接南岸。茅舍朝南的门廊上有写着“美术之家”四字,这儿是美术小组同学课外的天堂。我们班郭熙瑞、高朝义、孔宪立都是美术小组的成员。下午二节课后他们常到荷塘的茅舍里来,听小个子的虞健老师讲解笔法画法、调色用色等等绘画的技法。
我不爱美术,但喜欢荷塘那儿清雅的环境。荷塘岸边柳树成荫。夏秋之际,荷塘四周日夜飘逸着莲花之香,也笼罩在縈縈的蝉声之中。荷塘北边,则是长长的葡萄架。葡萄架北是带玻璃斜面的花房。
母校那块令多少校友在天南地北魂牵梦绕的“天外来客”——铁殒石,上世纪60年代上半叶,我在母校求学时,就是置立在花房前的剑蔴丛中。1964年三、四月间,每天午饭后,我就要赶到花房来——张兴才、项玉平发起,招拢了周向明和我,组成了秘密的“学毛著小组”;每天中午钻进玻璃斜面下的花房里,认认真真地学习“老三篇”、《反对自由主义》和《雷锋日记》。
1964年五、六月间,全班同学的学雷锋、学毛著活动交汇在一起。男女界限被打破。仲夏晚间,晚自习时,有几个女生,还时常悄悄来到蛙声起伏的荷塘茅舍边,与我们几个交谈活动的体会,磋商新的“学雷锋”行动计划。深邃的夜空上,繁星璨璨,一个亮点从银河下缓缓弋过,男女同学指点着,“看,那不是吗?那就是苏联的人造卫星。”那时,我们学的是俄语,张兴才嘴中还念念有辞“食葡萄你可”、“食葡萄你可”。俄语“卫星”(cnyтниК)的中文发音为“食葡萄你可”。
又一天夜幕下,我们几个坐在荷塘茅舍边,交谈间,张瑞琴忽然压抑不住地小声惊叫起来:什么东西爬到我腿上啦!她打开手电筒,原来是一只“嗲蝼龟”。徐州那儿,都将鸣蝉称之为“嗲蝼”,其黄壳幼虫称之为“嗲蝼龟”。“嗲蝼龟”通常都是在夏季的夜晚钻出地面,顺着树干往上爬,褪去外壳,天亮就可以引吭高歌。张瑞琴虚惊一场,那只“嗲蝼龟”把她的脚腿当成了树干,往上爬了。
黄河东流,世事沧桑。徐州古城墙下校园里的荷塘、防空洞,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但是,荷塘飘逸的莲花之香,永远飘荡在海内外数代校友的心头。不管多少校友担当了董事长,不管多少校友担任了CEO,心底大概也会飘起那荷花塘的莲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