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上午,8点10分,蝉声嘤嘤,湖堤柳荫下选那张朝南的靠椅,解衣而坐。眼前湖水荡漾,眼光掠过湖面、掠过湖南面绿树稍,远处铜官山影朦胧。9点半,阳光渐渐移近椅背。我穿上薄衫,收起书本,放进拎袋内,起身。
几十米外的堤岸边,有个戴草帽的老翁在钓黄鳝。我走近时,听老翁对身旁观看他钓黄鳝的一个汉子讲:“我在天井湖这儿钓五年了。与公园管理人员熟悉,我们都是建委系统的嘛。前些年钓鱼收钱时,他们也不收我的钱的。”
我靠过去,静静听这钓黄鳝的老翁与观钓者的对话。
“昨天我钓了两条大的,黄黄的,一条有七八两重。有个妇女看见了,要买,我没卖给她。现在猪肉都十七八元一斤,一斤黄鳝顶两斤猪肉呢。这儿钓到的黄鳝都是野生的,比菜场卖的味道好吃。”
“春天好钓些。热天不好钓,岸洞里的黄鳝还要打籽(产卵),懒得咬钩。两年前好钓,现在湖里的黄鳝是越来越少了。现在搞黄鳝的人太多了。天黑后,天井湖边尽是人在搞黄鳝。夜晚黄鳝出来扑食,出来透气,在水面上就都是这样的(老人竖起右手大拇指,形容黄鳝头都竖在水面上),有人用灯照,有人用网兜,还有人用电打。”
钓黄鳝的老翁说:“我是营造集团退休的,就是原市某某建筑公司的,今年75岁了。”
观钓者问:营造的董事长不是ZHANG SHU LIN吗?戴草帽的老翁说:对,是ZHANG SHU LIN。那个观钓者好奇的接着问:ZHANG 这个人现在到哪去了?
钓黄鳝的老翁说:他到山上去住啦。
观钓者有些不解地问:他到山上去住了?在哪个山住?是去当和尚了?还是在在山上买了别墅?
钓黄鳝的老翁说:把我们好好的建筑公司改成营造集团,改制失败,这个人就死了,埋到山上去啦,他在那儿看山。
观钓者与我都笑了。
“ZHANG 这个人是从铜陵另一家建筑公司调到我们公司的。他本来是个皮匠,在阳家山补皮鞋的。他回扯皮,七扯八扯,把公司原先的领导拱走了,他就坐到办公桌上当领导了。”
钓黄鳝的老翁说:“我的老家,在江北桐城,石湖区蔡店乡。我是1958年来铜陵的,大跃进大炼钢铁招工来的。当时招工是冶金工业部招的,先是在有色公司下属的建安公司,后来划到市属建筑公司来,1989年提前退休的。我当时工资算是高的,退休工资拿85%,比在职的都还高。”
“我退休金,就一千四百多元。1958年和我从桐城一起来的姚某富,退休金拿五千多,他是公园的有编制的职工,公园属于园林处,是事业单位。还有一个当年一起来的李某某,退休金也拿五千多。”
“现在这个年头,人们的嫉妒心大了。差距太大了!扫马路的现在都拿三千多,扫马路的归环卫处管。建委下面有三大处:园林处、环卫处和市政工程处。这三个处都属于事业单位,退休职工养老金都不低。而我们建筑公司退休职工的养老金太少了。
十年河东转河西——我刚退休那几年,公园、环卫、市政工程处的工资,不比我们高。当年一起从桐城招工来的,姚某某李某某因为不是在企业退的,现在他们一月都是五千多;在企业退的我们,就只一千多,差距太大了。给我们加个百把十块工资,电视上讲,广播上讲,满世界都知道;去年给公务员一次加一千三四百元,闷不吭声,屁也没一个!”
“不过,现在比1960年时好多了。那三年没得吃,榆树叶榆树皮、葛根,都是好东西。记得1960年秋天,叫我们去江北普济圩湖滩去挖藕,男男女女几百人,下到水塘里,淤泥好深,许多男人光屁股,弯腰在泥水里摸藕;为了挖到藕,女的也顾不了许多了,大都只穿个短裤头,在泥水里踩藕。那几年没得吃啊!人饿很了,啥也顾不上了。”
“我烧锅的(老婆)没有工作,给儿子买了一套房子,我老俩口单住。有三个孩子。两女一男,儿子最小。这个年头,不要多想。家人无病无灾就行啦。现在有个病,怎么看得起?去年我老伴喉咙不好,到医院看几次,花了五千多!一旦害病,进了医院,手里的票子就跟假的一样。70多岁的人啦,我啥都不想了。”
听了钓黄鳝老翁这几句话,我默默走开。
今天还算凉快,小暑刚过两天,出梅还需几天。出梅就要进三伏天了。热的日子,还在后头呐。蝉声嘤嘤,我穿过湖堤。
退休后第二年七月九日于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