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恨

一上班，两名警察来到X中心，带走了张焕。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咋回事，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说是问问办信用卡的事。”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张焕被警察带走的那一刻，他的脸阴沉着，鼻翼渗出薄薄的汗珠，两条腿的肌肉像痉挛似的迈不开步子。心想，完了，一切都完了！好在是传唤而不是拘留，警察没给他戴上手铐，并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使得他看起来像是被客客气气“请”走。在电梯口，恰巧碰到主任从电梯里出来，主任错愕地看了看警察，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小子又干啥好事了？张焕沮丧地垂下头，不敢和主任对视，仿佛主任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挖人。电梯门“刷”一声关上了，张焕内心总算平静了一些。

当他就要钻进停在广场的警车里，忽然站住，转身抬头瞥一眼办公楼他的办公室那扇窗户，禁不住泪流满面……

在车上，他闭着眼睛思索着自己的问题，存在着一丝侥幸心理。心想这也算不上犯罪，干这事的人也不止我一个，大不了罚点钱。哎！关键是在要转正的节骨眼儿上，转不了正，我这十几年就算白忙活了，算我倒霉，听天由命吧！

几天过去了，张焕没来上班。

中心人事部门给有关部门发了函，询问张焕的情况。

张焕是1984年出生的，南大中文系的研究生。刚毕业就分到了这个中心。一直在外联部，他性格沉稳，办事能力比较强，平时很少和同事闹矛盾。人缘还不错，在领导眼中属于那种有进取心，有团队精神的员工。由于事业编招聘名额有限，招聘来的学生，都是合同工。要退一个，才能进一个。他既没有背景，又没有门路，当初领导招了他，实在是因为他是南大中文系的研究生，也算是给单位招来一名名正言顺的高材生。十几年过去了，他被顶了好几回。前两个月他刚刚通过了市里的统考，马上就有希望成为一名事业编的正式员工了。

张焕刚通过考试时，单位里有的人是羡慕嫉妒恨，有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确实也有真为他高兴的。

平时和他最要好的小李说：“张焕，你终于排上队了，这回你该请客了吧？”

“请客，请客！肯定请哥几个搓一顿。”张焕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面带笑容地说。

“这是最后一次本单位职工参加统考招聘了，以后就没这机会了。你小子算赶上了。”小李说。

张焕说：“哎！我都快四十了啊，再不转成正式工，老婆该和我离婚了。一个月7千多元工资，真不够花啊，一睁眼，房贷、物业费、汽车油费、孩子的各种补习班，电费、网费、电话费……哎！哪够啊，把这些都加上，不吃不喝，一个月就要1万元。我们俩加一起不到一万三，苦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行了，行了，别得便宜卖乖了，这回一下就涨上去了。工资可以翻倍了，偷着乐去吧！”

张焕点着头：“是啊，是啊！托大家的福，托大家的福！他一边给大家作揖，嘴里一边念叨，感谢领导，感谢大家……”他激动得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

他清楚地记得，当他把这振奋人心的消息告诉了一直嫌他没出息的妻子时妻子那种兴奋。晚上妻子依偎着他躺在床上，张焕搂着妻子说：“终于熬出头了，你放心，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妻子痴情地望着他，他看出了妻子的渴望，但是心里的阴影始终让他耿耿于怀，只要想和妻子亲热，就有一种恐惧和紧张笼罩着他，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妻子亲密地聊着天……

妻子说：“再不涨工资，你还有脸回家吗？我们娘俩天天跟着你要喝西北风了！孩子放假了，报了两个班，又交了四千多，划卡时真让我心惊肉跳！我的信用卡还不上了，找姥姥借了2000元。真是没脸张嘴啊！”

“老婆，转正以后就好了，我再想法赚点外块，会好的。没转正，啥也不敢干啊，不转正，人家说不要我就不要我，我不得忍着吗？这么好的工作，我到哪去找啊。我还真得好好感谢领导。”妻子说：“是啊，转了正，好好请请你们领导，没有他推荐，真是一辈子轮不上。下月涨了工资，赶紧把姥姥的钱还了吧！”

“老婆，你真是往我心窝子上戳啊！说真话，你以为我欠姥姥钱好受吗？这女婿多没面子啊！在你们家抬不起头呀。可是我哪敢轻举妄动啊，拉家带口的，万一工作丢了，找不到合适的，更麻烦！你说是吧？大男人，哪能总在老婆跟前诉苦，那也太不爷们儿了！你别太着急了，还得试工三个月呢，三个月以后才调工资。涨了工资马上还姥姥钱。”

“怎么还试工呢？都工作十几年了。”

“十几年也是合同工啊，说开就开你，而且干一样的活，甚至于比人家正式工干得还多，但是工资也就是人家的三分之一。人家房屋公积金、年终奖加一起，一年小30万，我这最多十万加，差不少啦。现在还不错呢？有个市里事业编的统一招聘，本单位职工可以参加，要不然哪轮的上我呀。领导之所以推荐我，也是觉得我底子不错，准能考上，要是考不上，名额就浪费了。”

“哎！真不讲理，”妻子无奈地说。

张焕说：“讲理？讲什么理？你知道吗？人生下来就是不一样，摸摸我们单位同事的脑袋，哪一个都比我硬啊！没办法，就得忍着，总算是有了盼头。”

“哎！倒霉还得认便宜，真是没法！”

那一晚，他们紧紧地拥抱着，兴奋地聊到半夜，让张焕最高兴的是，最后在妻子的温柔乡里他竟然把几年的积蓄通通释放出来。他太高兴了！他感觉自己又重新焕发了青春。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一个月过去了。突然有一天，妻子接到电话，张焕被打伤，住进了医院。妻子急急忙忙赶到医院。一进门看见张焕满脸缠着纱布，脸肿得老大。身上也缠着绷带。绷带上渗出了血。

妻子说：“这是怎么了啊？怎么给打成这样了？”

大夫说：“还在昏迷，生命没有危险，肋条折了两根，脸部外伤，脑内有积水。需要修养一段时间了。”

说着话，单位的领导和两名警察来到了医院。

警察对妻子说：“张焕协助我们破获了一起犯罪团伙的大案，犯罪嫌疑人是个惯犯，在行窃中被人发现，逃跑过程中，被张焕撞上，他拦住了他，为我们抓住嫌疑人争取了时间，所以被人打了，身上还挨了一刀。今天特地来感谢，并奖励1万元。安心养伤，有什么困难只管说。”

妻子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丈夫，心疼地抓着他的手，掉下了眼泪。她知道张焕是个高材生，是个好丈夫，他很想给她们娘俩好生活，也很努力。她总嫌他赚钱少也是恨铁不成钢，生活所迫……这些年他确实也是挺憋屈的。

在医护的精心护理下，张焕很快痊愈了。单位召开系统全体职工大会，对张焕的见义勇为的精神进行了充分的肯定。号召全体职工学习这种精神，弘扬正气。张焕春风满面，又收到了单位领导给的5000元奖金。真可谓名利双收！

他心里想着，“这回是锦上添花，转正肯定更没问题了。试工期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么一个好人，老天爷还没打算收我，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傍晚，红霞满天，突然间乌云密布。正准备下班的时候，X中心人事部接到了有关部门的回函，张焕因涉嫌嫖娼，被拘留。听了这个消息，几乎所有的人都震惊了，他怎么会去干这事呢？……但是又不得不信。

张焕平生第一次被拘留。他想起了他通过考试以后的那天。他觉得他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十几年的忍辱负重，十几年的踌躇满志，都让他觉得是值得的。只有转了正，他才有晋升的机会，只有转了正，才能和同事平起平坐，只有转了正，才能在老婆跟前要挺起腰杆，否则永远抬不起头，永远要甘居人后……他觉得这么多年横着喘的这口气，终于要顺过来了。通过了考试，要先彻底放松一下。男性荷尔蒙的冲动让他忍不住要去验证一下自己的身体，尝试一下那种刺激，好给老婆一个交代。他在网上和对方聊了一阵后，两个人到附近旅馆开了房，在心情完全放松的状态下，在对方各种刺激中，他进行了男人的彻底宣泄和放松。他确信，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才兴奋地回到了家……

张焕的心情一下子跌倒了谷底。拘留期间，他对自己想过很多种处理结果，罚钱、受处分、转正延期、取消转正资格……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马上要到转正的日子了，中心召开大会，对张焕进行大会通报批评后，进行了行政处罚。因为张焕属于合同工，属于试用期内进行嫖娼。情节严重。对他的处理是——开除公职，遣散回家。

他听了这个结果，感觉太意外了！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结果。他嘲笑自己的幼稚，嘲笑自己的无知，更嘲笑自己的自作聪明……他用了最愚蠢的办法来发泄，却没有想到会给自己带来的后果。

他真想捶胸顿足，真想抽自己的嘴巴，真想重新再来……他断送了自己后半辈子的希望，断送了生活的来源！他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他走出中心时的那一刻，心里像有一把尖刀，深深地扎在心里，他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样走，他不知道回家该如何和面对妻子，他体会到了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他茫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