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故事

公交车上，车前面的座位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拄着双拐站起来，直接从前门下了车。我坐在后面看到了她，赶忙站起身来，但是车上人多，还没走到她跟前，车已经开动了，我喊司机师傅，请停一下！我要找下车那个人。但是车没有停，她拄着拐向一个小区走去……

我不死心，下一站停车后，我急忙下了车，在她下车的那个小区附近寻找她的足迹。但是她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看到她，我的思绪回到了30年前在一个企业工作时我遇到的一位姑娘。

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姑娘从外面连蹦带跳像一阵风似地飘了进来。

“瞧你开心的，疯丫头”我拍了拍他的脑袋说。

她咯咯地笑着说： “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我爸来信说，今年要回家了，他已经五年没回家了。”

“哎呀！真不容易，这回父女俩好好唠唠，再不回来，都忘了爹是啥模样了？”说着，我摸摸她的头爱怜地说：“孩子真不容易！”

“她咯咯地笑着说，还好，我习惯了，我自己可以的。”

她叫关玲，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儿。她的身上带着一股灵气。一头披肩发，走起路来飘飘欲仙。瘦瘦的身材，小巧玲珑，秀气的脸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笑起来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还有一对小虎牙，很招人喜欢。她非常喜欢看书，可以说是博览群书，在工作的空余时间也总是拿出一些闲书津津有味地看着。

她性格非常开朗，人没到，总能听到她咯咯的笑声……

关玲三岁丧母，父亲为了供她上学，一直在外地打工。顾不上给她太多的照顾。她一直被寄养在邻居家里。高中毕业以后，上大学期间，为了减轻父亲的负担，她边兼职在外面做家教，边上学。基本上能自己解决自己的学费。生活和工作中她的自理能力和动手能力很强，年轻漂亮，又是多面手，所以很受老板赏识。

她有个男朋友叫张斌，小伙子每天下班都按时来接她，看着两个年轻人每天说说笑笑、成双成对地来来去去，大家为他们高兴。

忽然有几天，办公室少了咯咯的笑声，关玲没来上班。90年代初，大多数人还没有手机。

一会老板来到办公室和大家说：“关玲病了，有时间下班去看看她吧！”

一进屋，同事们就都傻了眼！屋内被一种沉闷的气氛笼罩着，平时那个活泼、可爱、满脸写满幸福的她坐在床上不能动，一条腿的下肢肿得有暖水瓶那么粗，表面涂了黑药膏，肿胀的黑腿下面露出一只白嫩小脚丫儿。她一直在掉眼泪，目光中能读出绝望。

我的心在颤，这才几天啊，怎么就这样了？去的同事们都陪着关玲一起掉眼泪，顿时屋内充满了一片抽泣声……

我稍稍平静一下，问关玲的病情。

“怎么了这是？怎么这么厉害？”

关玲说：“前些日子就感觉膝盖有点疼，怕凉，没太在意。可是这几天越来越严重，发展到走路时脚不能沾地，这才去医院看病。经医生诊断，确诊为滑膜炎。”

“哦，那怎么治疗呢？”大家关切地询问。

“只能抓紧治疗吧！”关玲说着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从那天起，她生活进入了看病的节奏。各种医院求医问药，但是，腿并没好转，却越来越严重。

没过几天，我和同事们再去看她时，她告诉大家，病情经过几家医院会诊，确诊她患的是滑膜癌，治疗得有些晚了，只能截肢。听到“截肢”这两个字，我的心都要崩溃了，这怎么行？她还是个孩子啊！大家都很清楚，一个花季少女，截肢以后意味着什么？

张斌坐在她身边，低头不语……

从那天起，我和同事们都放不下她，担心截肢以后，张斌会撇下她。脑子里总是闪出她的身影。是怜悯？但是更多的是同情，担心她以后的日子。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我买了水果去看她。一进门，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她的一条腿从膝盖以上被截肢了，她坐在床上，用手撑着床铺，另一条腿和臀部随着手撑床铺，艰难地往前一步一步挪着……

看着她的样子，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个活泼可爱的姑娘飘飘欲仙的身影。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眼泪不住地往下淌。

可是，让我更惊讶的是这时候的她，却和我谈笑风生。我真理解不了，她怎么能笑得出来。丝毫不提截肢的事。越是这样，我的心就越堵得慌。她在床上来回迅速地挪动着身体，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她一边和我聊天，一边发出咯咯的笑声。她的笑声让我更加难受。不敢看她，生怕我的眼泪会把她的心情搞坏。我想不出一个姑娘为什么会如此坚强？在短短的时间内怎样能乐观地接受这个事实，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而完全走出来的呢？

关玲说：“手术前，我死的心都有，想到以后我就会失去一条腿，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生活，我从小没有妈妈，没有母爱，父亲为了养家糊口，也经常不在我身边。我什么都没有，腿再没了，我只能成为别人的负担，我活着还有啥意义啊？一条腿如果没了，我怎么能让张斌陪着我受罪呢？我没有任何理由要求他。我觉得自己命太苦了，一想到腿没了，他走了，我简直不敢往下想……每天以泪洗面。”

说到这，她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手术那天，我做好了最坏的思想准备，痛哭了一场后，把大夫和张斌叫到一起说，长痛不如短痛，我不想做手术了，宁可死，我也不愿意以后活受罪！”

大夫还没说话，张斌紧紧地把我拥到怀里，对我说：“宝贝，你要听话，你要正视这个事实，不要放弃生的权利。这条腿不截，你的生命就会受到威胁。它会给你带来无穷的痛苦。你一条腿没有了，你还有我，我就是你的腿，我就是你的腿啊！而你的生命如果没有了，我的生命就失去了意义，我不能没有你。”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让我冰一样的心融化了，我紧紧地抱着他，泣不成声，说不出一句话……

关玲说到这，深情地望着张斌，眼睛里充满了爱和感动。

可以想象，张斌是经过了怎样的思考和纠结，他的话决定了他要一辈子照顾她，守着她，他是她的腿，他也是她的命！这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真正含义。

手术很成功，她告诉我手术后还在恢复期，现在感觉被截除的肢体仍然存在，而且很疼。夜里尤其疼得厉害，医生说，这是截肢以后的正常现象。各种药物治疗往往无效。只能慢慢恢复。

我怀着好奇的心情，听完她讲述的动人的经过。

这时候张斌坐在她身边，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不做声。她说：“是他一直陪伴着我，陪我做手术，陪我哭，陪我笑，端屎端尿都是他。这些日子他真太累了。”张斌笑了笑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活得更开心一些，只要她开心，我做的所有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我真心为关玲高兴，为张斌的不离不弃感动，为世间还有真爱感动。让他接受一个截了肢的女友谈何容易？他不仅需要冲破重重阻力，还需要付出一生的努力。

在爱情的滋润下，术后的一切后遗症很快消失。

我为这个姑娘感到幸运，她遇到了一个有情有义、不离不弃的男友。是他给了她重新生活的勇气。是爱让她走出了困境，也是爱让她乐观豁达，让她咯咯的笑声中充满了欢乐。爱的力量如此神奇，是爱让一个失去了一条腿的姑娘，重新站起来，获得了新生。

……

也许是上天给我机会让我再见到她，也许是我的执着，从遇见关玲以后，我经常去坐那趟公交车，为的是能够再碰到她。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真得又碰见了她。

她看到我，一下抱住了我说：“姐，咱们真是有缘，又见面了。”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她把我带到了她的家。一个不大的家，布置得井井有条，和谐、温馨、温暖的气氛，让我感到宾至如归。她和丈夫的结婚照，让我一眼认出了当年那个善良的小伙子张斌。我开心地笑着说，真心祝福你们！她告诉我当年的小伙子——她的丈夫张斌，后来在一家软件公司做技术研发，儿子在上大学，她自己开了个十字绣的小经营部，兼做手绘扇面，发挥着她的一技之长……

说着一个80来岁的老太太从厕所走进了卧室。她说：“这是张斌的母亲。”

哦，我笑着打了招呼，心里想还和婆婆一起过，不简单。

忽然想起了她的父亲，问道：“你父亲呢？后来怎样了？”

她说：“我爸爸回家时，正好是我截肢以后最困难的时候，一切都不适应，他天天和张斌一起陪我拄着拐练走路，后来他实在承受不了这个打击，病倒了，也是张斌伺候他一年多。为他养老送终……”

关玲说：“姐，当时张斌可是吃了很多苦，我们才走到了一起啊。”

是啊：“我能想得出来，当时张斌的压力有多大。”

“当时他母亲坚决不同意。”说着朝房间里努了一下嘴。

然后接着说：“张斌也是年幼丧父，他的父亲是一个优秀的建筑师，在一次施工中，现场出了事故，在指挥工人疏散的过程中，失去了生命。当时张斌只有八岁。”

“母亲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盼望着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她不想看到儿子在婚姻问题上再受任何痛苦。她说她只想有个孙子，乐享晚年。说：‘你找个截了肢的媳妇，就等于把自己后半辈子都搭上了，你知道一个残疾人生活有多少不便吗？今后我会天天提心吊胆过日子啊！要我天天为你操心到啥时候啊！’”

“姐，我当时是真的不想连累他，他帮助我战胜了自己，成功做了手术，我已经很感激他了，我说：“要我一辈子拖累你，我心里真的很难受。我会活在愧疚中。”

可是他说：“宝贝儿，我不能丢下你不管，我们俩同命相连才走到一起，我就是你的腿，你一条腿没了，还有脑子、有眼睛、有手，我相信我们会有很好的未来的。妈妈不同意是暂时的，我会做她的工作。将来你不用担心，命运让我们走到一起，就注定了我俩是绑在一起的，不可以随便分开。”

“后来，他跪在母亲面前请求母亲原谅他，说让妈妈失望了。但是他告诉妈妈说：“妈妈，我对她做了承诺，我要照顾她一辈子，我要守着她过一辈子。我俩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腿没了，怕什么呢？将来还能安假肢，您放心，现在科技越来越发达，她只要不是脑残，您儿子就认定她了。”

他妈妈后来含着眼泪说：“儿啊！真是委屈你了，妈妈不放心啊！”

他说：“您这么坚强，儿子错不了的，你放一百个心吧！”

……

我看着这个温馨的家，真是感慨万千。

当我问到，“他人呢？该下班了？”

她说：“他去年走了？”

“走了？”我惊讶地。

她说：“是啊，他去年得了骨癌，去年8月份走了。”

说着哭了起来。我觉得我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这个看着温馨的家。

我不知道是以什么心情走出她的家门。感慨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还有人间真爱。

也感慨这么好的人，为什么没有一生平安……

  2022年12月5日初稿

   2023年1月1日第一次修改

   2023年1月10日星期二第二次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