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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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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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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滢滢的水,蓝莹莹的天——黔东南纪行

一、施洞乐天的龙阿婆

深秋的天空一丝云彩也没有,碧空如洗,蓝得令人惊讶——这在以往“天无三日晴”的贵州是少见的,如今贵州天气不像以前那样了,时常可以看到湛蓝深邃的天空和耀眼的阳光。

我出生在泉城济南,十岁随父母支援大三线迁居贵阳,二十年后回到出生地,又时隔二十年,我故地重游,再度走进苗疆侗乡腹地。

我们的吉普车由贵阳沿302国道向东,在台江下路向北,就进入了绵延不断的杉林绿岭中,公路上难得遇见车和人,只有清澈明亮、静静流淌的清水江相伴。

黔东南河流密如蛛网,但有两条重要主脉,一条是清水江,属长江水系;一条是都柳江,属珠江水系。风情多姿的苗乡侗寨沿着两江流域错错落落散布在山岭密林中,有的依江而筑,伸手就能抚摸到柔润的清流;有的高踞山岭,默默俯瞰蜿蜒如带的江水。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在省篮球队当运动员,下乡学农劳动时第一次见到清水江,那时并没有特别注意它,觉得它原本就该那个样子,后来明白了人类生存与自然相互依赖、和谐共存的关系,就切实地领悟了它的珍贵和美丽。如今它依然碧绿澄澈、恬淡安静,散发着清纯质朴的气息。在我故乡广袤的黄河下游平原已很难见到这样丰沛晶莹的水了,在缺水长期困扰诸多地区的当下,见到如此优质优美的水安然平静地流淌而去,真觉得是一种奢侈。

清水江发源于黔中斗篷山,由麻江县进入黔东南,从天柱县入湖南沅江。在黔流程200余公里,绝大部分滋润着黔东南,流经七八个苗族侗族聚居的县域。

历史上清水江还是重要的航运通道,沿江许多城镇曾是木材、商品集散繁忙的水路口岸。为了保护长江珠江下游水系生态,这里长期实行封山育林,退耕还林,经济支柱主要是农业和林业,虽然经济相对落后,但风光旖旎,生态优良,文化独特,呈现着淳朴自然的美。

吉普车在寂静的杉林中独自前行,一会儿在左岸行进,一会儿又在右岸奔驰,凝望着车窗外一路陪伴的清水江,一首亲切熟悉的老歌缓缓牵引出来:

清滢滢的水来,蓝格莹莹的天,小芹我洗衣裳,来到那河边……

水是这般清澈,天是那般湛蓝,也有人在江边洗衣裳——我们来到这个叫“施洞”的地方,公路在这里被玉带似的江流截开,人和车马要靠一艘铁壳渡船送到对岸。时近中午,开船的人回村子吃饭去了,渡船泊在岸边,像一头卧在水里歇晌的水牛。一块长长的青石板从岸边伸到江水里,一位苗族老妇蹲在那儿用木槌捣衣,拍打的声响贴着江面向远方荡开。我蹲下身撩弄着江水,老阿婆转头冲我们笑,黑黑瘦瘦的脸上满是菊花样的皱纹。

我向老阿婆点点头问道:“阿婆贵姓啊,多少岁啦?”

“姓龙,五十六岁。”

我等愕然,原以为阿婆至少七十多岁了。

“哥哥从哪点来?”她问我。

“贵阳。去过没的?”

她摇摇头,“没的。你们是去镇远吧?”她熟知这里是去镇远古城的必经之路。她又问同行的女同志:“有几个娃娃?”

“一个。”

“是弟弟,是妹妹?”

“是弟弟。”

“再生个妹妹嘛!”

众人皆笑。老阿婆很健谈,大概常年在渡口见惯了过往的旅人。

一位女士打趣道:“城里头不让生,要罚款嘞。”

龙阿婆摇着头,一幅满不在乎的神情:“没事,到我家来生嘛,我给你接。”

大家又愕然,龙阿婆竟然还会接生!

龙阿婆举手向上游那边一指:“我就住那边寨子里,来嘛,有了小妹就来我屋头生,没人晓得,我不收你钱。”哈哈,龙阿婆一定是寨子里资深且有游击经验的接生婆吧!

江水在龙阿婆的寨子前拐了一个弯,环绕着山坡上参差的苗家木楼,粗壮硕大的古榕树如伞似盖地护佑着寨子,仿佛一处世外桃源。

我也来了情绪,对龙阿婆说:“好啊,私奔到这来,隐居在龙阿婆家,生个一男半女,过着田园生活。难得难得!有机会一定要来龙阿婆家住。”

龙阿婆乐不可支地频频点头:“好嘛好嘛!欢迎欢迎!”

清水江流域的苗族人如今生活虽有很大改善,但仍然还是一种与世半隔绝的状态,自然质朴,真诚善良的天性还留存在他们的血脉中,与他们打交道轻松直捷自然,感觉自己也变得单纯平和了,如果对他们撒谎或欺骗真是于心不忍。

开渡船的人来了,载着我们一行人和车缓缓向对岸驶去。渡口下游已建起一座高大的公路桥,对岸通向大桥的路即将修好,以后再到这个渡口,用不了几秒钟车马就能从桥上呼啸而过,古老简陋的渡船将终结它的使命可进博物馆了。我在渡船上想,今后的旅人们来这里,可以从清水江上像燕子一样高高地飞掠而过,然而,他们还能抚摸到妩媚润泽的江水,见到善良热情乐天的龙阿婆吗?

二、水灵灵的太极镇

从施洞向偏东方向行进,很快就来到了古城镇远。

黔东古城镇远被苍郁的群山环抱着,㵲阳河像一条绿色的绸带,划出一个大大的S形,不仅给镇远增添了的清秀灵性,还营造出一幅天然水灵的“太极图”。

早年南岸是卫城,北岸是府城;南武北文,阴阳和谐。古时这里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右看滇南头,左尽楚北尾”,像一个瓶口,控扼着西南通道,成为“远镇一方”的军事重镇,也是内地与边疆沟通的枢纽,商旅繁华之地。

数百年前有古驿道通达云南、缅甸、东南亚,进入“太极镇”府城要从“祝圣桥”上过,西南边陲或外国的使者、商贾就骑着马或大象来来往往,车水马龙,昌盛热闹。

1955年印度总理尼赫鲁在万隆会议上向周恩来总理问询镇远“青龙洞”的情况,周总理十分愕然尼赫鲁怎会这么熟悉那个深藏大山里的古镇?原来他们的祖先曾经常经由镇远往返,为“青龙洞”的秀丽风光和精巧建筑着迷、叹服,归国后总要向人们述说,渐渐口碑相传,家喻户晓,也成了尼赫鲁从小就向往的神秘美丽的地方。

“青龙洞”是坐落在镇远城东中和山上的一组“附崖建筑”,由中元洞、紫阳洞、青龙洞、万寿宫、香炉岩、东山寺、令公庙等寺宇宫观和楼阁亭台构成,有的殿堂借山体突出的巨岩而筑,有的寺庙顺山势建在山洞里,也有的以独木或成排木柱做础,在山崖上托起亭阁,建筑与建筑之间的通道巧妙利用自然洞穴、小径、坡坎而建,既节省占地又形成“曲径通幽”的景致,还把儒、道、佛三家的建筑风格与文化特点融于一山。其规模之宏大,构建之精巧,气势之恢弘,堪称世界建筑一绝。镇远也由此积淀了丰厚的建筑艺术和多种文化而名扬四海。

《儒林外史》里有三回篇幅描写到镇远,第43回写到的“铁溪”就在镇远城外十几公里处。那里崖高谷深,山泉清冽,溪流涓涓,林木茂盛,因石色如铁而得名。还有一汪水汽蒸腾,湛蓝如镜的“龙池”,“龙池映月”即是铁溪一景。人在龙池如入仙境一般似梦似幻。

杜甫诗云“三峡楼台映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天”。“五溪”之首当属“㵲阳河”,河水由高耸峥嵘的峡谷奔腾而来,时而白浪婆娑,时而清波凝眸,颇似曼妙的舞者,人们就赋予它这个既有生命活力又水灵灵的名字。有人说,㵲阳河比长江三峡奇,比桂林阳朔幽,比张家界秀,比黄山媚。看来颇有几分道理。

白居易说:“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江南的水春天来了才“绿如蓝”,而㵲阳河的水一年四季都“绿如蓝”!叫人怎不频添一分清澈的记忆。

其实,镇远更灵性的水还数“高挂河”,它在城北三十公里的深山密林中,处于原始森林覆盖的区域,珍稀植物繁茂,动物鸟禽众多,云遮雾罩,人迹罕至,恍若奇异神秘的“伊甸园”。可惜我们行旅匆匆,无缘与它相识,亲睹它幽谧神奇的美丽。

镇远是我国首批公布的历史文化名城,拥有斑斓璀璨的文化历史遗迹和鬼斧天工的自然风貌。但人们知道平遥古城的多,而知道镇远古城的少,也许镇远所处的深幽地理位置局限了人们的目光和步履。然而我相信,随着交通的日益改善,镇远古城定会以它自然妩媚的风光和丰厚多彩的人文引来更多的追梦人。

每个人都会在镇远古城找寻到自己的审美体验,我看镇远,它的精彩绝妙之处就在于水,无论是文化历史还是风土人情,都与水息息相关,带着一身水灵灵的风采和记忆。天然灵动、曼妙多情的的水,使镇远拥有了万千秀姿清韵,呈现出优雅性感的气质。

水是镇远的生命,更是太极镇的魂灵。

三、满城故事的隆里

由镇远继续行进,天色完全黑下来时才进入锦屏县城,主人带到一个条件不错的住处,旅途劳顿,稀里糊涂吃罢饭倒头便睡。待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亮照醒了我,一骨碌爬起,想看看究竟是在哪里?拉开窗帘,推开窗子——啊,下面竟有一泓青碧水流!窗外对岸水边矗立着一个十分熟悉的亭子,哦,那不是有名的“飞山庙”嘛!哈哈,原来昨夜我就枕着这泓清流而眠却浑然不知!

清水江从剑河县经过长廊式的峡谷湍湍流到锦屏县三江镇,水流变得平缓许多,再往下游流去就进入了天柱县,由“鸡公塘”汇入湖南沅江。我们要向南走,因此要在锦屏与伴随一路的清水江告别了。

出锦屏县城南行四十余公里就到了“隆里古城”,这是一座用石头城墙圈围着的屯堡,坐落在山间开阔的盆地中央,占地48174平米,如今住有760多户人家,3千余人,均为汉族,这在以少数民族为主的地区实属罕见。九十年代中期,中挪两国文化部门已合作将这里建成了生态博物馆。

明洪武十一(1378)年,吴勉率侗族苗族农民揭竿起义,攻陷黎平、锦屏、湖南通道一带。朱元璋遣其六子楚王朱桢率30万大军征剿义军,大约在明洪武十八(1385)年隆里始建,做为屯军备战之地,成为黔东南重要的边防城镇,至清末民初,这里的军事职能才渐渐弱化,演变为汉族聚居的历史古镇。

古城建筑体现了军事攻防要素和传统风水涵义。城的外圈是护城河,城墙以坚固的石块垒砌,上有跑马道和垛口,城内街巷纵横交错,然而稍加留意就会发现,所有大街小巷没有一处呈十字交叉状,而是丁字形构建。早先建城的人认为“十”与“失”同音,为军事城池忌讳;另外丁字形街巷可造成错综复杂的感觉,利于巷战,还寓意着人丁兴旺。

城内以三条大街六条巷道把城区划分为相对独立的九个居住区域,大凡民居后院均有门户通道,从这家后门出来就能进入那家前门,便于战时通风报信、人员转移和开展巷战。

一圈城墙成为环城路,可通达全城各方位。在四个方向设置了高大厚实的城门楼,东为清阳门,南为正阳门,西为迎恩门,北门不开,上建戍楼,后改为鼓楼。每座城门都设置为两道,出第一道门后需转90度直角弯,再出一道大门才到城外,不熟悉的人来到第一道门前时会疑为那是一户人家的院落而“勒马回头”。北门大街与东西主街看似互不相通,却由一条极其隐蔽曲折的巷道连接,并通往城外,对城内的人来说,无论转移还是阻敌都非常便利,外来人却摸不着头脑。

隆里的古建筑较多,每家高高的门楼上都镶嵌着标示主人来龙去脉的字号,如“苏湖第”、“三槐第”、“科甲第”、“武举第”等,还看到一处“济阳第”,疑是来自我家乡附近的济阳县,一问陪同的主人,果然正是几百年前从济阳迁来的。

城里还建有一些姓氏祠堂,我找到王氏宗祠,那个院落保存得十分完整,建筑特色也很典型,毕竟同姓皆缘,欢喜地在门前照了像。

隆里居民尊儒重教,文化氛围浓厚,人际关系和睦。去的时候正有一老者辞世,生前他曾为民族文化保护做过许多有益的工作,县文化局王局长特意安排人送去物品以示悼念。在一户人家门前墙壁上,张贴着一份礼金清单,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某某人10元”、“某某人50 元”,感到很是惊讶,若是送钱少的人岂不是很尴尬吗?王局长笑着说:“这是他们的习俗,一家有事大家帮忙,送多送少无所谓,量力而行即可,事后都要公示出来,办事公开透明,一目了然,其他事也如此。”看来这种相沿成习不成文的“村规民约”是有深厚的传统文化做支撑的。

沿着老城墙走着,忽然看到在青石班驳的墙头上长着几棵大树,郁郁葱葱的叶片随风摇曳舞动,发出沙沙的响声,似乎在向我们这些路人述说隆里古城遥远的故事和风采。

四、祖灵圣地的侗乡

到黔东南观光,随便问个当地人,都会告诉你要去“黎、从、榕”,就是黎平、从江、榕江这三个县,那都是侗族苗族风情最浓郁,山光水色最迷人的地方,也都属于都柳江流域。

黎平县地处黔湘桂交界处,也是长江珠江流域的分水岭,原名“里坪”,里,是侗族祭祀的场所,坪,是宽敞平坦的地方,黎平取自侗语音译,也寓意黎民百姓平安。

黎平是典型的侗乡,全县人口四五十万,仅侗族人口就有三十多万,占总人口百分之七十左右,可谓中国第一侗乡。县城所在地叫“德凤镇”,始建于明洪武年间,是座历史文化名城。那里有一条著名的街叫“翘街”,长约一公里,由于山势两头高中间低,街道恰似一条两头翘起的扁担故名。街道两旁是一排排高低错落、白壁黑檐的“封火墙”,墙上彩绘着各种图案,随意走进某个院落就进入一处古朴典雅的四合院,门窗都以缕刻图形装饰,房屋一般以木结构为主。

翘街纵横交错、幽深静谧的小巷是其一大特色,著名的有马家巷、姚家巷、张家巷、双井街、左所坡等,在那些街巷里穿行,会不期而遇撞见这样或那样的古建筑,古色古香的屋宇院落如同一个个老者,能给人们讲述出许多它和它的主人们往昔风雨沧桑的故事。

令我惊讶的是德凤镇竟然还有一个美丽水灵的名字:“泉城”,这与我出生地济南泉城同名,真是难得的巧遇;更令人叫绝的是,德凤镇也有七十二名泉!韩家井、双凤井、神鱼井、琵琶井、螺蛳井、鉴泉……等等,虽然泉名与济南七十二泉不同,但那些泉井中的水却是一样的清澈甘冽,也同样有着神奇美丽的传说。

黎平东南72公里处有一座很大的侗寨肇兴。这是一个乡级建制,分上寨中寨和肇兴三个行政村以及仁、义、礼、智、信5个小寨,约有四五千居民。

晚间抵达那里,在月光映照的青石街巷里四处遛达,顺着悠悠的侗歌和牛腿琴的弹拨声就能轻易找到村民聚会娱乐的地方,许多人家都半掩或敞着门,走进去总能遇到几个或一群金发碧眼的“老外”在打牌喝酒。这里保持完好的自然生态和民族文化磁石般吸引着那些异域人士,他们往往一住就是几个月,有的甚至学会说侗语、学会唱侗歌。

清晨,明丽的阳光唤醒了“千户侗寨”,它的姿颜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群山环抱着一块狭长的船形谷地,两侧杉树斑竹苍葱翠绿,寨中溪河清流蜿蜒,座座干阑木楼挨挨靠靠顺河矗立,鼓楼、风雨桥和戏楼等侗寨的标志性建筑点缀其间,整个肇兴大寨就像一艘昂扬挺进的大船坐落在这片风水宝地上。

肇兴有5座鼓楼、5座风雨桥和5座戏楼,分别归属5个团寨,5个团寨以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五常”仁、义、礼、智、信命名,寨民聚“督”(内姓,又称房族)而居,有袁、龙、满、赢、宰、孟、夏、邓、白、乔等13个“督”。仁为先,“仁寨”自然处在船头位置,鼓楼形体较矮;“义寨”和“礼寨”居中,楼体有所抬升,形成一个向上的高度;“智寨”处于船篷位置,楼体较大,楼顶为“歇山式”形状,恰似船篷;“信寨”在船尾位置,鼓楼最高。如果从高处俯瞰,整个侗寨恰似一艘古航船,蔚然壮观,气势恢弘。

侗族的历史文化和风俗民情在黎平体现的最为集中和丰富,各式的鼓楼、花桥,各地的踩歌堂、芦笙舞,让人目不暇接,还有被誉为“东方艺术奇葩”的侗族大歌、琵琶歌、情歌、叙事歌……几天几夜也唱不完、听不够。我还专程登临距肇兴八公里的高山腰间堂安寨,去看吊脚楼、戏楼、古瓢井,走过青石板路、穿过风雨桥,去看阡陌纵横、层叠无尽的古梯田,也走进寨子里的生态博物馆流连忘返。堂安寨已于2005年建成“一座活着的侗族生态博物馆”,那是中国挪威两国文化合作的一个典范,也是博物馆业的一个新理念、新样态。

“遵义会议”世人皆知,然而在这个会议之前的另一个重要会议却知者不多。1934年12月18日,长征途中的中央红军就在翘街的“胡荣顺商号”高深幽静的宅院里召开了政治局会议,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王稼祥、张闻天、博古、李德等人在木楼上围坐在一张长方桌旁,吸着烟卷,喝着青绿的盖碗茶,聚精会神地讨论着红军何去何从的问题,史称“黎平会议”。它的重要意义在于确定了在川黔边建立新根据地的决定,解决了当时红军进军路线问题,并从思想上为“遵义会议”的召开奠定了基础。之后,中央红军一路北上,攻克了黔北重镇遵义,召开了著名的“遵义会议”,由此确立了毛泽东的领导地位,“拨正了革命航船”。

在这个祖灵圣地的侗乡,让人看到了历史、今天和未来。

五、神秘奇异的岜沙

由肇兴向西南走,上了312国道,就进入从江县地域。此时伴随左右的已是都柳江了,一路上依然是绿山似帐绿水如绸。

从江县城南六七公里处有座月亮山,月亮山有个丙妹镇,丙妹镇有个岜沙村,由五个村寨组成,分别坐落在海拔六七百米的大山腰斜坡上,寨子里住着一群风貌习俗独特的苗族人。我们停下车,沿着弯曲的山道走进村子。

相传苗族祖先蚩尤有三个儿子,住在大江大湖边,后来逐鹿中原蚩尤战败,族人一路西迁,来到森林茂密的高山深处定居。岜沙人就是蚩尤的第三个儿子的后裔,也是部落大迁徙的“先头部队”——九黎部落的一支。村民姓滚、王、贾、吴、易、蒋,滚姓最多,是最早在岜沙定居的家族。当年这支先头部队既要防范来敌,又要鏖战熊罴,还要披荆斩棘开辟道路,所以男人必备两样东西不离身,一是腰刀,二是火枪。常年生活在山林河谷间,练就了敏捷灵巧的身手,上山下山追逐猎物如履平地。天天“枪不离手,刀不离腰”的习俗保留至今,成为“中国最后一个枪手部落”。

岜沙地处高山斜坡处,民居随山势逐层而建,均为木质吊脚楼形式,以杉树皮盖顶。寨子旁向阳处搭建着一排排高约十余米的的“禾晾”,那是用来晾晒谷物稻禾的。寨民的粮仓不与居住的木楼建在一起,而是一个个独立筑在寨外竹林中,为的是避免村寨失火殃及食粮。这是他们在大山里长期生活得来的经验和智慧。这个苗族部落目前约有五百多户、两千五百多人。

岜沙男人极其重视自己的发髻,至今保持着古老习俗。男子的头发四周剃光,仅留头顶长发,挽成发髻,以黑白相间的头巾束住,一绺发梢便从头顶自然垂落下来,身首活动或轻风拂来,那缕头发就左右前后地飘飞弹跳,显得既活泼俏皮又俊朗潇洒。据说,这种发式是蚩尤老祖传下来的,也有说是宋代遗风,岜沙苗语称之为“户棍”,男性都终生保持这种发饰,这恐怕是中国各民族中最古老而独特的男性发饰。岜沙男子大都性格刚烈豪迈,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好勇尚武,他们至今身着自织无领右开衫铜扣青布衣,直统大筒裤,青布裢,腰间束半月形绣花香包,扛上火枪,佩上腰刀,加之“户棍”飘然,活脱脱一副武士豪侠气概。

岜沙女子的身份年龄大致可从发式上区分。儿童是“超短发”,类似汉族人的“板儿寸”;少女为“盖发”,不长也不短;结婚女子蓄长发,以红漆木梳将发髻别在头上,呈螺蛳状。女孩子从小就要学习织布、刺绣,贴胸的菱形胸襟大都出自自己的手艺。未婚女子穿全黑百褶裙,已婚女子穿白色蜡染百褶裙;衣衫下摆用色彩艳丽的花边镶嵌,两腿用红红绿绿的布带做绑腿。这样穿着既有婀娜风韵,又便于上山做活路。

岜沙人喜欢吹木叶,唱山歌,荡秋千,跳芦笙舞,天性活泼快乐。他们自古就敬畏自然,崇拜古树,从不乱砍乱伐,沿袭先人习俗,与山林和谐相处,所以村寨周围古木参天,山岭葱绿,上千年的古树不足为奇。在寨子东面的山上,有一处亭子,亭下有巨大的树根和一尊石碑,上刻“敬献毛主席纪念堂香樟木纪念亭”。那是1976年岜沙村民听说毛主席逝世,要建纪念堂,他们合议后决定,将寨前小山头一棵称为“林中大神”、直径1.2米的千年香樟树伐下,送到北京敬献给毛主席纪念堂,这棵香樟树王离开寨子时,岜沙的老少妇孺全都站在路边夹道目送,待到车辆辗起的尘灰落定,村民们还久久站在山上依依眺望。后来为志纪念,村民们在这株树王巨大的树根处建起了这个八角纪念亭。

岜沙寨子里但凡有小孩出生,家人就会在山岭上栽下一棵树苗,孩子长大成人了,树木也长得干粗叶茂,这人死去了,家人就伐倒树做一口简单轻便的棺材,先置于密林深处的墓穴中,待做完了超度仪式后,就抬到墓地入土安葬,只留一个小小的坟头,载上一颗小树苗,不搞任何华丽的垒砌装饰,也不立碑,并且从此不再祭扫,任草木自由生长,多年以后,坟包与周围山林土地融为一体,只有草木飘然、清风如许。

这样的丧葬习俗反映了岜沙人敬畏尊崇自然,物我一体的观念和对生命超然的姿态。他们认为,是树护佑他们得以生存繁衍;人来自自然,也归于自然,生不带来一根丝,死不带走一寸木。他们视树为神灵,严禁砍伐,古规民约规定,不当伐树者,罚三个一百二,即一百二十斤猪肉、一百二十斤米、一百二十斤酒,供全寨人食用,以儆效尤。所以自古至今岜沙人从不滥伐树木,即使321老国道早在1965年就从岜沙寨山下修通过境,却从未从岜沙拉走一车木材。

岜沙人认为,在世者不过是灵魂以肉体的形式在人间走一遭,而去世者则是灵魂又返回到自然中去了,生命就是一个轮回的过程。他们对生命的这种解读,与庄子对生死的解悟如出一辙。

乘车离开岜沙的时候,我一路沉思,岜沙真是个既古老又神秘的地方,可是岜沙人的思想观念却一点也不落伍,反倒很时尚、很现代,虽身居大山深处,其文化品质、文明程度却是站在高地上的,显得洒脱而高贵;可是他们从未提及庄子,也许根本就不知晓这位前贤,那么他们自古至今遵从奉守的习俗理念究竟是从那儿传递领悟来的呢?

我将目光投向车外,灿烂的阳光下,都柳江蜿蜒逶迤流向远方,闪着粼粼波光,两岸杉树茂密葱茏,寂静无声,老国道虽不宽敞,路上却无车无人,吉普车努力的快速行进,将路边草木倏忽抛在了身后,我忽然意识到:自然是人类最好的先生啊,它不仅教会人类获取食物、使用工具,更能教化人类打造、守护家园,和谐繁衍发展呀!假设车窗外这些苍葱翠绿的森林荡然无存,河流干枯、山岭皴裂,昏阳惨惨,岜沙人还会在这儿生息吗?岜沙人一定是在山地密林狩猎和生活中想到过这些问题,也一定设想过不堪的局面,他们迁徙的身影长达千年,最终选择这块山高水长、林密人稀的栖息地,必定受到了自然的引领和召唤,他们憬悟珍惜这爿土地,所以才有了历代相传相守的那些古规民约以及天和地睦、敬畏自然、守护福地的意识和行为。

岜沙神秘奇异的风情令人目不暇给,岜沙人从自然萃取凝汇的生命智慧和超然姿态更让人心驰神往。

六、潮润温暖的记忆

由岜沙西行,都柳江伴随左右,一路蓝天绿水,一路杉林竹海,一路苗寨侗楼,飒飒扑入眼帘。

路经从江县城,在都柳江边看了正在修建的中国最大的侗族鼓楼。鼓楼是侗家的标志,见到鼓楼就知道又抵达一处侗族聚居地了。中午时到了榕江县,在江边酒肆吃罢午饭,继续向西北方向行进,翻越高高的雷公山,黄昏时分到达了凯里。

凯里是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首府,1956年7月23日正式成立。我以前的一位领导王德安就是建州后首任州长。

到凯里我最想看望的是二十多年未见面的段秀亭叔叔,第二天一早他的小儿子复生就来宾馆引路去了他家。段叔叔高兴地拉着我的手坐在沙发上问长问短,还一瘸一拐地走到里屋,从斗橱里找出四十多年前他与我父亲在山东的合影照片给我看。问他腿怎么回事?原来一条腿股骨头坏死,前几年去北京换了人工的,行走仍有些不便。我拿出我写的书送给他,他翻看着书里的图片一个劲地说“好啊好啊,你小时候就爱看书。你爸爸也是在北京上过大学的。”我们爷俩兴奋地说个没完,勾起了许多往事和记忆。

段叔叔是山东长山人,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从山东惠民专署商业局作为选调干部支援贵州,在凯里曾任供销社主任、城建局长等职,一晃已在这个民族自治州生活工作了四十余年。

我父亲于六十年代中期带领山东十几个财贸干部支援贵州,起初不知道段叔叔早已在凯里,“文革”开始后,段叔叔被造反派关了起来,理由是档案里找不到入党申请书和审批的文件资料,将他列为“假党员”,段叔叔不断申诉,要求组织找当时的介绍人调查澄清。有关部门就派人到济南找父亲外调,父亲原单位告诉他们此人已调你们贵州财政厅工作了。他们又返回贵阳找到父亲,提了很多问题,问他为什么介绍一个不满18岁的小孩子入党?档案里为什么没有他的入党志愿书?父亲静静听完那些人的质问,哈哈笑了起来,笑得那些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父亲说:“你们年轻,没经历过那个年代,战争年代18岁都可以当团长啦!秀亭同志从小就参加了革命队伍,聪明机智,有坚强的意志信念,忠诚党的事业,不吸收这样的人入党吸收谁啊?我们整天转移出任务,能保住性命就不错啦,怎么保存志愿书啊!不光他,很多人都没有”。外调的人就让父亲写了介绍段叔叔入党前后的情况材料,拿着回去汇报。过了一段时间又来了,让父亲写一份详细的书面材料,说凯里要搞“三结合”了,准备把段叔叔“结合”进班子,可能还要当“一把手”。父亲听罢又笑了,这次他的心情比较轻松,他说:“上次你们那里出了个‘假党员’,让我证明,这次又要出个‘一把手’,也要我证明,都是带着‘框框’来的。”

段叔叔上任之后借到省城开会机会,来到我家,老战友终于重逢,都很激动,烟抽了一大堆,茶喝了好几壶;母亲炒了几个菜,拿出好酒,他俩喝的满面红光,话匣子止不住。最后还领着我和妹妹们一起去俱乐部看了一场电影。

我们两家在贵州都没有亲戚,但是两家却比亲戚还要亲,孩子之间也像兄弟姐妹一样。

父亲与段叔叔是1945年在山东桓台结识的。那时日伪军从张店突袭而来,我军主力已开拔,父亲他们留守人员正在组织押运部队物资转移,于是打了一场遭遇战,历时六个小时,敌军损兵折将惨败而退,我军物资完好无损。年少的段叔叔在战斗中机智勇敢的表现给父亲留下深刻印象。此后他们常在一起工作,段叔叔主要协助父亲管理资金,为部队采购物资。那时都是现金交易,经常武装押运大量现金转移或穿越封锁线,工作生活环境艰苦危险,有的人因此开了小差溜回了家乡,有的甚至变节投敌。段叔叔始终兢兢业业,不畏险阻、不怕牺牲地完成每一次任务,腿部还受过枪伤,父亲和部队里的同志们都很喜欢虎头虎脑的段叔叔。1948年部队过了黄河,进行军事整编,在利津县冯家村召开了支部大会,发展了一批候补党员,段叔叔就是那个时候由父亲介绍入的党。

在黔东南像段叔叔这样从内地调来的干部职工很多,那些驻扎在凯里、安顺等地大山深处的数十万军工企业职工,就是在新中国建立以后的各个年代以及“深挖洞,广积粮”的战略意图下整建制的从沿海内地陆续搬迁而来的。

若上溯数百年或更久远一些,黔东南的各类人口、民族也算得上是“移民”,一部分是屯戍镇边的军旅后裔,一部分是迫于生计安危的弱小族群、庶民,他们沿着清水江、都柳江和其它大大小小的河流一路跋涉,找到适宜的地方就安顿下来,建起了自己的村寨,逐渐散落到山山岭岭。“往事越千年”,如今许多族群已经很难找寻他们原来的出发地了。因此也许可以这样说,是历朝历代、各个历史时期的“移民”造就了黔东南地区的文化和历史,他们是这块美丽家园的拓荒者、建设者,守护者。

日月如梭,一眨眼段叔叔“移民”黔东南已四十余年,山东话里不时也夹杂着凯里的口音,他的精壮年华和心力智慧都奉献给了苗寨侗乡,我一路所看到的美丽和丰饶也该浸润着他的一份心血。如今他已是耄耋老者,他的老伴王阿姨前几年因病去世,当教师的小儿子敬东时常伺奉左右。他腿脚不便,闲来只能近处走走,看看苗侗山乡的变迁,也不时含饴弄孙或操心一下外地的女儿和孙辈们,生活过得平静安适。他依然像年轻时那么豪爽奔放、热情亲切,只是不能再像我小时候看到的那样举杯豪饮了,那原本浓密蜷曲的黑发也已变得银光飘然,闪烁着岁月的沧桑。

告别了段叔叔,也告别了都柳江、清水江,沐着温暖灿烂的阳光,带着潮润鲜活的记忆,我踏上了遥遥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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