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怀念我曾经的家乡!
当我最后一次离开我的家时,那是2013年的7月。因为拆—迁,包括我家在内的近两千户村民因此而举家搬离,各奔东西,一个个曾经温暖的家从此在这里消失了。我记得,那一天,一家人满怀着沉重的心情将最后一件家当搬上车时,年迈的老父亲眼圈红了。在那生活了快大半辈子的土地上,值得留恋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一草一木都会勾起我们曾经的回忆。突然失去家园,每一个人都会有难舍难割之情。
那天,父亲把杂物堆放在一辆三轮车上,整理了又整理,好像担心路上会掉失去,又好像在安抚一个个小小的孩子那样仔细,生怕让她们会受到半点委屈。整理了好久之后,父亲慢慢地踱步走到房子跟前,抬起头,表情凝重、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着房子。好久,父亲自言自语地叹息,“我们要离开了。。。”仿佛父亲是在和他一起生活多年并感情深厚的老朋友告别一般。
打量完房子外观,父亲又慢慢走回屋里,从客厅里开始转着圈打量着每一个房间。客厅白色的墙壁上,有他的车把手刮的一道道划痕,此刻,父亲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像是要用手去抚平那些印迹。以前,每天晚上父亲都会把他的电瓶车推到客厅里,今天,客厅里空荡荡的,他的车也早已经推走了,墙上只留下一道道划痕。父亲嘴里还喃喃着,但是,声音很轻,或许,墙壁能听懂他的心疼安慰。
从堂屋走进西面的房间,那是父亲的卧室。他打开日光灯,瞬间,空荡荡的房间里变得明亮起来。随着他的脚步走动,房间里还传来声声回响。父亲在房间里转了几圈,一边走还一边在墙壁上抚摸着。在一边的墙壁上,还有他孙子小时候用水彩笔画的图画,父亲蹲下身子,认真的看了又看,用手摸了又摸,脸上露出了一丝开心的微笑。此刻,他仿佛看到了小家伙正穿着开裆裤蹲在墙角下专心致志一笔一笔的作画情景。“爷爷,画的好看吗?”“嗯,不错,这是画的啥呀?”
父亲将一楼几个房间“参观”完后又踱步走上楼梯去二楼。以前,每每爬楼梯上楼,父亲的脚步都是铿锵有力,但是,今天父亲走的很慢,很慢,仿佛是在爬山。父亲每走一步都停顿片刻,左右看看,上下看看。楼梯拐弯处放置着一盆塑料花,父亲走上前去,捏住一片绿色的叶子,上面沾着一层灰土,他用手轻轻的摩挲着,又用嘴巴朝着塑料叶子吹了吹,叶子顿时显得光亮起来。这盆塑料花还是几年前过年的时候在城里买的,当时觉得楼梯拐弯处空着,就放置了一盆塑料花作装饰。
父亲走到二楼阳台走廊,将一排玻璃窗的每个窗扇都摸了摸,又看看每个窗扇是否都关牢靠了没有。父亲站在走廊的中间,隔着明亮的玻璃,他看着门前的小河发呆。平常,父亲为节省自来水,一般都在小河边上洗衣服洗菜。今天河水有些浑浊,河面上有少许水草随风在飘摇着。父亲把目光移开了河面,远处,那是一片片绿油油的麦田,门前的那块麦田就是我们家的地,在那片土地上,留下了父亲多年辛劳的汗水。在麦田的边上,还有父亲种的油菜花,蚕豆苗。风吹麦浪,金黄色的油菜花点缀着绿色大地,如果置身其中,那是多么令人心旷神怡,如诗如画。父亲拍了拍衣服,仿佛此刻他正在田间地头耕种,忙完手中的活后习惯性的拍拍沾在衣服上的泥土。
二楼是我住的房间,还有我的书房,客厅等。父亲在每个房间转完后,又在地上看了看,在我的卧室墙角落,他发现有一本之前搬家时落下的书。那是我的一本书,以前睡觉前都习惯看看书。父亲捡起来,用手拍拍书本封面的灰尘,翻了翻,又把它小心翼翼的装进他的中山装口袋里。在卫生间,父亲又把每个水龙头都按了按,生怕没关好滴水。
随后,父亲又慢慢爬楼梯上三楼。站在阳台上,父亲用手扶着栏墙,举目眺望。在他眼底,依旧是无尽的田园风光,因为视野更开阔,他看到了更大的一副画,在画中,他还看到了前面的村庄,与远处高高的信号铁塔,还有父亲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家的村里的道路。父亲平时很少上三楼,今天,他在三楼阳台上站了好久,也许这是他站在自家楼上登高远望的最后一次机会了,父亲眼圈潮湿了。同样,父亲又在每个房间转了转,把门窗都按了按,在确认都关好之后,父亲一步一停的下楼而去。父亲的脚步很慢,从三楼走到二楼,他又回头看了看,从二楼走到一楼,他也驻足回头看了看。一路走下楼,父亲仿佛是经历了几个世纪那般漫长。
父亲又走到那辆装满杂物的三轮车旁,站了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随即,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然后往后退了几步,对着房子不停的拍照。父亲拍的很仔细,从整体拍到局部,从远景拍到近处,又从房子前面拍到房子后面,还把门前屋后的花草树木也拍了进去。父亲要把一切都拍进去,他边拍边叹息道,今天是最后一次在家了,以后我们再也不回来了。。。也回不来了,这里以后就不是我们的家了。。。如果以后我们想家了就只能看看照片了。
看着父亲跑前跑后的身影,我突然感到有种巨大的失落,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是啊,这里不仅有父亲的牵挂,同样,这里也有我的一份牵挂。房前屋后,小河两岸,绿色麦田里,同样有过我的身影,那些过往的记忆此刻如电影画面一幕幕出现在我的眼前。这里是我生长的地方,有太多的回忆与不舍。
父亲忙完之后,把手机放进口袋里,又看了看口袋,走回到三轮车旁,慢慢的抬起那双粗糙的手微微颤抖的握住了车把手。
父亲没有骑车,慢慢的步行,三轮车的车轮也跟着慢慢向前滚动,此时,我看到父亲又不断的回头看看。在他回头的时候,我看到父亲眼含泪花,鬓角的白发有些凌乱,布满皱纹的额头上还挂着汗珠。
我怔了下,转身又走到房子跟前,在门前那棵水杉树下,我用手抓了一把泥土,然后小心的用纸巾包好放进口袋里。
这是家乡的泥土,一片曾经孕育几代人的泥土。她永远散发着清香,永远让儿女们留恋不舍。
(文/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