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学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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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学毕业八年了，段继春只换过一次工作。大四那年她在校招会上签约一家保险公司，勉强干了半年，因为一直找不来客户，因为向客户介绍业务时经常被鄙视，最重要的是快半年了还没业务，没有奖金，到手的基本工资交过房租后，一日三餐只吃馒头都吃不起了。
算是被逼无奈吧，在她决定换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后，经过十几天的奔波筛选，最终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安顿下来，因为身材高挑，长相较好，她被酒店安排在前台收银。对这份工作的选择，段继春是经过慎重考虑后决定的，她非常强烈的想考研，这份工作除了包食宿，再也不用挖空心思的去寻找客户了，然后，她就可以腾出时间备考。
在这个五星级酒店工作快八年了。段继春没有考上研。她只是在找工作时及工作确定后这样强烈的想了一段时间，之后这种想法像飘过眼前的风一样，不知吹向了哪里。
不考研也挺好，有个相爱到可以结婚的人，因为英语学的好偶尔兼职挣点外快，工作这几年省吃俭用攒够了一套房子的首付。但是，一想到男朋友的妈妈，她就有点激动，男朋友苏德宝的妈妈在段继春看来是极品中的极品，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招人讨厌的女人呢！
还没和苏德宝结婚呢，她就处处干涉，过分到连段继春的穿衣打扮都要劝诫。比如：烫了新发型，苏德宝妈妈说不好看，不如自然的好看；见段继春穿个藏蓝色风衣，她又说难看死了，和村上超市里搬货的穿的蓝大褂没两样。
可是，苏德宝对她挺好的。在俩人一起生活的日子里，苏德宝可以为她跑几条街去买她爱吃的零食，她想去北京听一个期望已久的讲座，苏德宝立马给她订车票，然后，苏德宝却突然出现在讲座会场门口说来陪她，那一刻幸福感把段继春的心撑得满满的。一想到这些，段继春就安慰自己，我是和苏德宝过日子，又不是和他妈妈过日子。
从大一到现在，他们相恋十二年了。那些一毕业就结婚的同学，孩子都上小学了。而段继春和苏德宝从没有好好商量过结婚的事，因为只要具体说结婚，就会发生争执。
段继春姊妹四个，她是老大，下有两个妹妹继霞、绾绾，一个弟弟继祥。父亲段建安高考失利后在家务农，后来在村里的小学当民办教师。母亲王白妮是文盲，却有着比文化人父亲还精明的头脑。在计划生育严到拆房牵牛，没收粮食的日子里，她竟然先后生下四个孩子，继春、继霞是按辈字取的名，继霞之后又生个闺女。王白妮着急了，她去找算命先生改运，希望下一胎生个男孩。王白妮和段建安按算命先生说的虔诚的上了香请了愿。段建安看着三闺女想了好几天，给这闺女取个改运的名字“绾绾”，意为就此挽住，这辈子生闺女到此结束。果然，天随人愿。段绾绾之后，王白妮生了段继祥。
王白妮经常对闺女们说，她没有重男轻女思想，只是因为在村里没儿子不行，没有儿子这个家就断了根，还会经常受欺负。虽然她对闺女们也是真心疼爱，但对儿子的关注是远远多于闺女的。段继春活泼，嘴甜，比较招人喜欢。段继霞内向话少，有时候安静的像不存在一样。段绾绾爱和大人顶嘴，倔强劲儿上来不管自己对错一倔到底。段继祥机灵顽皮，经常闯祸经常被原谅。
王白妮虽然是文盲，但家里的大小事都是她说了算。她对这几个孩子从未说出过的私心也挺重的，她打心眼里希望闺女儿子都能成才，但闺女终究要嫁人，养育培养二十来年到别人家“记事”（豫东话：挣钱干活）去了。所以，对闺女们上学学习的事除了出学费，从不过问好坏，学好了是福分，学不好她也不恼怒。对儿子的养育在各方面都非常上心，她仿照电视剧里人物的穿着打扮给儿子买衣物，儿子总是村里最帅最靓的那个小伙子，但在学习上，她只能从分数上知道进步了退步了，她还经常使唤闺女们辅导儿子，但段继祥在班里经常垫底。
二
周六上午，苏德宝心烦意乱的坐大巴车回了老家，妈妈李春勤见他一个人回来也没开车，不爽的问继春咋没回。
苏德宝说：“我有重要的事和您商量，她回来不方便说。”
李春勤撇了撇嘴：“啥事？还是结婚买房的事吧？”
“嗯，今年把结婚的事办了吧”苏德宝说。
李春勤不耐烦的说：“我都说过好几回了，不就是在房产证加上你的名字吗，她段继春咋就想不开不愿意呢，以后一起过日子都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还分恁清干啥？”
苏德宝叹口气说：“妈，既然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您非得主张在房本上加我名字，不也是见外了吗？您也知道这首付的钱得继春出，您让我咋好意思呢？”
李春勤说：“结婚后啥都拢一块儿了，她娘家姊妹多，少不了帮衬，现在房本上写上你的名字，以后房贷你们一起还，她能吃多大的亏啊？”
“妈……”苏德宝停了几秒说：“从去年继春说攒够买首付的房钱了，我就一直不安，她攒够买首付的房钱了，我连一万都没有，她本来想买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在我的劝说下才决定买个大的当婚房，说实话，我还没有给她提房产证上加我名字，我说不出口。”
李春勤一脸嫌弃的看着苏德宝说：“你说不出我说，行就行，不行拉倒，你看是电话里说还是当面说？”
苏德宝大吼一声：“您要是敢说，我再也不进这个家门了！”
李春勤目瞪口呆的看着儿子嘀咕一句：“不说就不说嘛，生恁大气干啥。”
苏德宝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大口。他走到爸爸苏正和床前，爸爸也在看他，爸爸泪流不止，目光和他对视后呜哇呜哇的叫着。
苏正和两年前得了脑溢血，抢救过来后就偏瘫失语了。患病前他常年在外打工。他是独子。5岁那年，父亲被一个拉粮食的车意外砸死后，母亲改嫁，叔叔把他养大，并张罗着把李春勤娶进家门。
1963年出生的李春勤姊妹七个，她老大，下有五个妹妹，一个弟弟。姊妹七个，只有弟弟上过学，她姐妹六个都是文盲。自她记事起，家里所有好吃、好用、好玩的都得给弟弟，敢反抗就必招来一顿打骂。有一次六妹偷吃了母亲给弟弟留的鸡蛋糕，母亲发现后一脚把六妹踹出几丈远，还破口大骂“咋吃不死你哩”，六妹的眼泪像一根线一样不间断的流了下来，六妹紧紧的咬着下嘴唇，看着母亲，却始终没有哭出声。李春勤清楚的记得，那一年六妹7岁，弟弟5岁。
20岁那年李春勤和同岁的苏正和结婚，3年后年生下苏德宝。如果苏德宝是个闺女，她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也得生个儿子，无论闺女儿子她还想再生一个。她打通村委关系虚报已结扎，实际上连避孕环都没上。但从此再也怀不上了。
儿子是李春勤的全部。儿子说想吃啥，多贵都买，多复杂都做；儿子想要一双好球鞋，她托人从郑州捎回来，在她眼里儿子是不能受委屈的。当然，从小到大，儿子的一切都是她说了算，五六岁的时候还被李春勤喂饭。苏德宝刚上小学一年级时总被一个男生欺负，李春勤愣是全天进班陪读一个学期。十来岁的时候李春勤还亲自给他洗澡，直到初一那年，在苏德宝的强烈反对坚持下，李春勤才不情愿的答应以后让苏德宝自己洗。农活更是轮不到苏德宝干。李春勤一个人把9亩多地种的红红火火的，这本事是李春勤在娘家练就的。
在娘家的20来年里，从能干活的那一天起，她所有的记忆里都和干活相关，干不好了挨吵，再不好了挨骂，干好了父母顶多说一句“这还差不多”。父母明确的告诉她们姊妹几个“弟弟将来是‘撑家立事’（豫东话：当担家里重大事务的男人）的，弟弟主贵着呢，你们几个呢，将来会嫁出去，但也不能忘了我们的养育之恩”。由于没上学，从能干活的年纪开始，她们姐妹几个和父母一起承担了家里的所有农活，在没有机械辅助的年代里种地是最辛苦的，从种到收，全靠手工人力完成，所以李春勤练就了一身种庄稼的好把式。
苏正和患病前每年春节回来一次，每次回来见到的儿子都不同往年。长大成人的儿子帅气文气，听儿子的同学们说苏德宝长的像大明星林志颖，他见过画上的林志颖，对比对比还真是像的很哪。苏正和从内心深处感谢李春勤把儿子养这么好，但实在没有办法表达出来。他能做的就是把挣到的钱全部交给李春勤。
按日子算，苏正和和苏德宝待在一起时间全部加起来也就一年多那样，这一年多的时间，按天计算每年匀上十来天，在这十来天的相处中，苏正和做的最多的就是带儿子去串亲戚赶集，说的最多的是嘱咐儿子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而苏德宝对爸爸的印象，主要是去亲戚家吃饭，看爸爸喝酒，去赶集买玩具，买零食，嘱咐他好好学习，考上大学。
所以，苏德宝养成了默默做事，只听不说的习惯。
直到考上大学，大一那年遇见段继春。他和段继春独处时话很多，还经常肆无忌惮的开怀大笑，他有时觉得自己原本可能是开朗的性格。但一回到家里，他又像以前那样。
三
王白妮真的生气了，生气中夹杂着恐慌、焦虑。闺女继春和她男朋友谈了十来年了，还没有结婚。继霞大学毕业就结婚了，绾绾初中毕业后去郑州打工几年，22岁那年也结婚了，继祥初中毕业一两年也结婚了，现在孩子都快上初中了。
王白妮对苏德宝这个准女婿的长相是真心满意，白净文气，咋看都像个文化人。刚处对象那会儿王白妮还想着苏德宝是独子，闺女嫁过去清净事少也挺好的。可谁能想到俩人拉扯十来年了还没个结果。她就想让闺女结婚结在婚房里，但是，苏德宝嘴上答应说一定得买房，却一直没有行动。有时王白妮真想让闺女和他扯了算了，她明里暗里说过几回房子的事，继春却像没事一样，“唉，儿大不由娘哪”王白妮暗自叹气，她不想把话说的太难听。俩孩子同居十来年了，过着夫妻一样的日子，真扯了，不是离婚，应该比离婚还难受吧。
每当妈妈说起房子的事，段继春总说快了快了。她原本是指望苏德宝把房子的事尽快定下。她真的不想再等了，她快35岁了，听说再晚生孩子都难。尤其前段时间，她去看望生了二胎的同学，在同去的同学中，一个同学抱着八个多月的宝宝，她只是礼节性的逗一下，那宝宝就咧着小嘴冲她开心的笑，宝宝的笑像扎了她一样，突然间母性之心被泛起，她很想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宝宝。回家的路上段继春认真梳理了和苏德宝这些年来的日子。
苏德宝打毕业到现在一直在一家商贸公司，刚开始是业务员，后来给老板开车，月薪多的时候一万多，但大部分时候都是五千多。几年前他就给段继春说，马上就可以买房了。那段时间，他俩经常去看房，在即将确定楼盘户型时，苏德宝爸爸突然病重。买房的钱几乎被花光。段继春惆怅了一阵子，想来想去还是很爱苏德宝，她一狠心把打算自己买房的钱供了出来，苏德宝却说，再等等吧！她能感觉到，苏德宝想用自己的钱买他们的婚房。
但是，一晃三年多了，苏德宝仍然没有钱。最讨厌的是苏德宝的妈，一直主张先结婚，再慢慢攒钱买房，段继春向闺蜜吐槽说苏德宝妈妈的脑子应该是被驴踢个坑，竟然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看看身边的同学朋友，哪一个不是先买房再结婚。
用自己的钱买婚房的事，段继春至今都没有给家人提过。她不敢提，她找不出让家人平静接受的理由。所以，实际上这几年她一直在纠结中，她有时觉得拿自己挣的钱和心爱的过日子没有错哪……有时又觉得这样可能会被骂轻贱……
四
苏德宝在老家房里屋外转了几圈后，搬个小凳子坐在院里那棵桃树下默默的抽着烟，想着心事，青春已过半，他还一事无成。连结个婚都这么难。眼前这座农家三层别墅宽敞洋气，屋内摆设的空调，冰箱，洗衣机，沙发，床上用品及其他家具都是妈妈李春勤精心挑选的样式。目的就是希望儿媳妇相家时不被“看掉眼”（豫东话：看不上）。现在呢……继春不愿意回这个院里生活，他眼下没有在城里买房的能力。这个三层别墅的农家小院里只有爸妈，爸爸失语瘫痪，常走动的只有妈妈一人，顶楼三层只刷个大白，一年上去一两回简单打扫一下卫生；二楼一半儿放粮食等杂物，一半儿放几张床，一楼是客厅卧室。想起这些，苏德宝心里就空落落的。
盖三层楼房加置买物件，几乎花光了苏正和这些年来打工挣的钱。房子盖好的第二年苏正和发病，李春勤知道信儿后，两眼一黑晕倒了。醒来哭天抢地的哭了很久，谁都劝不住。只有她自己知道，苏正和这一病倒，她娘家的“财路”算是彻底断了。这些年来，她瞒着苏正和和其他几个妹妹给弟弟一点一点的扣出一座房子，弟弟盖了房子，媳妇也娶来了，但两口子不正干，日子过的苦哈哈的。当自家房子盖好，儿子德宝也准备买房结婚时，李春勤似乎找到了活着的价值和意义，总觉着好日子该来了。
“唉，我真是没福气哪”，李春勤越想越伤心。苏德宝从小到大都是个听话的孩子，怎么就结婚买房这个事给犟上了呢……李春勤在厨房里忙着准备午饭，苏德宝抬眼看见她的背，背有点驼了；她转身，苏德宝看见她侧面，头发花白凌乱，满脸褶皱，双手因经年过度劳作严重变形，苏德宝鼻头一酸想流泪。
苏德宝曾在段继春爸妈面前以玩笑的方式试探过假如让继春出钱买婚房，二老的反应是不可能的态度。试过之后，他暗笑，是啊，想让女方买婚房，真是没天理。
吃午饭的时候，段继春打来电话，问啥时候回。挂了电话苏德宝有点失落，他和段继春早就没了刚恋爱时的新鲜甜蜜，现在的他们，分开，再相会，和普通多年夫妻一样，像左手拉右手那样自然。也许他们真的缺个结婚仪式，或者更缺共同孕育孩子
周日下午，苏德宝坐上返回郑州的大巴车，发车那会儿天阴沉沉的，像要下一场大雨的样子，车刚走一会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他坐在车里看着雨竟然昏沉沉的睡着了。
五
段继春坐在妹妹段继霞家的沙发上，表情木然的听着王白妮、段建安、段绾绾、段继祥的说落。她能说什么呢？姊妹四个，结婚三个，没结婚的那个是她老大，还三十好几了。
姊妹四个都在一个城市生活，情况却相差很远。
性格内向的继霞大学毕业后考进一家国企单位，丈夫是个高校老师，他们家早早的买了大房子，后来又买了几套。
绾绾虽然没上大学，但会做生意，她和丈夫开个超市，也是早早的就买了大房子，夫妻俩还各有一辆百十万的好车。
继祥初中毕业在家混几年后，被绾绾拉到郑州，刚到时在绾绾的操持下开个超市，干赔了，后来自己找个置业顾问的工作，现在也买上了大房子，已经装修好，今年就可以入住了。最近正计划着让两个孩子来郑州上学，顺利的话，暑假后就能入学了。
看着继春眼角的细纹，王白妮心疼、失落、无助。十来年的光景，要是一开始就结婚生孩子多好啊……但日子是回不去的啊……从前，继春给她带来初为人母的喜悦，继祥给她带来有儿子的自豪。孩子们小的时候，王白妮认为这辈子有儿有女就知足了，孩子们长大点的时候，她希望闺女嫁个好婆家，儿子当大官或挣大钱。后来，继霞，绾绾嫁的还算可以，儿子没挣到大钱也没有当大官，但一双儿女让王白妮喜欢的不得了。这个继春啊！真愁人！
段继春回到住处，苏德宝正在收拾杂物，一边收拾一边说：“我明天要出差，下周三回来。”顿一下又说：“我出差回来咱去把证领了吧，领了证那感觉肯定不一样了，挣钱奋斗的劲儿肯定更大了。”说完冲段继春做个调皮的鬼脸。段继春说：“挣钱这事是看本事的，和有没有证没关系吧？”
苏德宝说：“我不是一直在努力嘛，运气太差，没办法哪。”
段继春说：“你曾经有机会挣大钱，你没去怨谁？你同学办厂没钱让你凑钱入股，你怕赔没入，结果入的同学现在都分到几百万了，你亲戚给你物色个收入高的工作，前提是你得考个高级经济师证，你备考中途就放弃了……”
苏德宝怒气冲冲的回怼：“你当初信誓旦旦的说考研，不也放弃了吗？”
段继春不知道是悔恨还是懊恼，突然放声哭了起来。
六
早上六点。苏德宝起床做好早餐，吃完准备出门时雨还在下，他给段继春打个招呼就出发了。七点，段继春起床，吃过收拾好，坐在梳妆台前化妆时雨还在下，她摸摸脸俏皮的笑了，连着下雨的时候，皮肤明显的更水润些。
收拾好，出门前检查完煤气窗户电源是否关好，又环顾四周，这套租来的两室一厅收拾的像家一样温馨，淡蓝的窗帘加一曾奶白纱，窗台上放着长势喜人的绿萝、茉莉、蟹爪兰及不知名但胖乎乎的好看的多肉。主卧粉色的床单被套是她的最爱，次卧黄色也是看见就喜欢，他们后来置买的小物件和这套欧式装饰风格的房子非常搭配。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两个人，偶有吵闹，有点小钱，偶尔奢侈一下，没有生养孩子的繁琐，可以优雅的享受时光。
以前，段继春觉得不结婚会被指点，有点难堪。但自从逗了同学八个多月的宝宝，她就很强烈的也想生个宝宝。她想，必须得跟苏德宝好好谈谈了，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雨还在下，她拿起伞，犹豫一下决定不开车了。
八点半左右达到公交站。本来周一至周五早上就拥堵，雨天的时候，等公交的人更多些，今天好像格外的多。公交车来了，段继春一看人多没有上去，又来一辆还是人多，段继春还是嫌人多太挤。停了好久又来一辆，车上的人比前两趟还多，再不上去就迟到了，她无奈的挤上去，站在门口。车门一关，司机就吆喝“前面的同志往后走，人多拥挤，请相互谦让”，段继春几乎是被前后左右的人夹着挪到后面的。现在是闷热的七月，加上雨水带来的潮湿，使浓缩在车内的空气异常难闻。
到达单位时迟到了半个多小时，等着下班的同事没有责难段继春，说：“雨下成这样，来的路上肯定走的慢。”交接班完毕，同事抓起包急匆匆的走了。苏德宝发来信息说“安全到达目的地，等办完公事去寻摸好吃好玩的，把能带的给你带回去”。妈妈王白妮也发来个信息，说“德宝出差了，这几天来继霞这儿吧”。
自打段继霞在郑州买了大房子，每年暑假王白妮和段建安都带着孙子孙女来住上一段时间。一是继霞极力邀请，二是王白妮也想让孙子孙女去大城市见见世面，加上段继霞那个上贵族寄宿式小学的儿子也很喜欢姥姥姥爷，所以来闺女家住的这段时间，每次都是高高兴兴的来，心满意足的回。儿子段继祥来郑州好几年了，一直是一个人在这儿，房子的事刚弄好。她和段建安、儿媳妇、孙子孙女在老家。段绾绾和公婆一起住，王白妮和段建安不常去，只在想外孙外孙女的时候去看看。
七
晚上下班时雨还在下，这雨下的有点让人烦躁。段继春给苏德宝打电话问“寻到啥好吃好玩的没”，苏德宝说“公事还没办好呢”，苏德宝嘱咐段继春：“看预报郑州还在下雨，出去注意安全，别走水多又不知道路况的地儿。”段继春说：“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学生！”
王白妮发来信息说“做好饭了，啥都不用买，回来吃饭就行”。
段继春站在酒店门口看见街上到处都是积水，她不想挤公交了，准备打车去。平常酒店门口很多排队等客的出租车，这会儿就几个。坐上车后，饶了比平常多几倍的路才到继霞家，这真不是司机使坏，是因为积水，提示不能过的路段太多。
段继霞和她老公都出差去了，王白妮和段建安在看电视，几个孩子在打闹。
饭后，段继春约了闺蜜明天去逛街。这周末有个翻译的活儿需要去现场，她想买件衣服。约好后，找个英语电影看看。
第二天醒来，雨还在下。但和闺蜜们还是如约见了面。几个不知疲倦的女人逛到下午1点多才想起来有点饿了。她们一人点一杯奶茶，坐在奶茶店里稍息。刚进来买奶茶的人说：“街上到处都是水，都没法走了。”段继春说：“是啊，这雨下几天了吧。”歇了一会儿，反而更累了，段继春说：“别逛了，早点回家吧，雨一直下路不好走。”闺蜜们也说：“就是，雨天，走的慢。”喝完奶茶大家散开。
不知道闺蜜们是怎么走的，段继春等了一个多小时，网约车没有，出租车也没有。好在这儿离继霞家近，平常步行半小时左右能到她家。她决定步行先走着，遇上出租车就坐。结果却不是她想的那样。这会儿的雨比前几天下的还大，路面的雨水像河水一样翻滚着，路中间随处可见抛锚的车，路边的电动车有的全部泡在水里，有点还露出一点车把。她沿着路的最边边，小心翼翼的蹚着快到大腿根的水一步一步的慢慢移动。
每走个大概二三十米就遇到一个或两三个和她一样蹚水的人。路面的水流很急，同行的男人提醒：“千万不能摔倒哪，摔倒了淹不死，会被水呛死。”有个女的吓哭了，哭着说：“我不敢走了，不敢走啊，可是家里还有孩子啊，咋办哪……呜呜……呜呜……”段继春握住女人的手说：“走吧，实在不能走了再说！”
段继春也非常害怕。出门时水到脚脖儿，后来到腿肚儿，再后来到大腿根，这会儿已经快到腰部了，要不是同行人群中的男人们在前面探路试深浅，她也不敢继续向前走了。幸亏今天逛街没看上喜欢的，要是再提溜个手提袋，这会儿估计扔掉的心都有了。再过一个路口就到继霞家了。但到了路口，前行探路的男人们也不敢走了，因为看见了路中间有几个向这边走来的男人，水已到他们胸部。大家也只好先停下来，此时，临街大楼的台阶上已站满了人。
等到几个男人移动过来，准备过去的男人们询问：“哪儿浅一些，个儿低的女同志能过不？”过来的男人们说：“路中间水深在1米7左右，借着水的浮力，个儿低的女同志走中间，踮着脚尖可以过。”台阶上的人群中，有个男人说：“我不过去，这个棍子给你们吧，你们抓住棍子，慢慢试试着走吧！”
段继春同行带头的男人指挥大家：“抓好棍，慢慢挪，别慌，可以过去的。”段继春屏住呼吸，紧紧的抓着棍子，腿在发抖，走到路中间时她踮起了脚尖，还好水到她胸部。又挪几步，水往下一点，走过路口后水位还是在腰部，但感觉已经安全了。
走到继霞家时，她看看时间，平常半小时左右的路今天走了三个多小时。手机上好几个未接电话及微信信息，她一一回复过去后，开始翻看微信朋友圈，翻到地铁5号线被淹，内有被困人员，看着那个视频觉得被困的人好可怜，想想自己真是幸运哪。翻了一会儿她停下了，因为停电了，手机快没电了，她站起来先去洗个澡，让王白妮找东西接点水，别一会儿水也停了，王白妮应声赶紧去找东西接水。段继春洗完澡没一会儿果然停水了。雨还在下，且没有一点停的意思。段继春拿起手机看一下，没有新信息，再翻看朋友圈时，发现信号很弱，时有时无的，正好累了一天了，段继春去睡觉了。
八
第二天早上，雨还在下。王白妮说：“这雨下的跟天漏了一样。”段继春的手机彻底没电后自动关机，王白妮和段建安的手机还有一半儿电量，但没有信号，发不出信息，也打不出电话。这样的雨下的人让心慌，越发的想知道亲人是否安好。一直到中午那会儿，雨小多了，也总算有点信号了。
出差在外的继霞夫妻俩、苏德宝、继祥媳妇都打来电话询问情况。段继祥昨天在公司上班没外出，只有段绾绾没打来电话，这边也联系不上她，她男人说也联系不上，他告诉王白妮昨天他在超市，俩孩子和爷爷奶奶在家，绾绾去巩义找朋友玩儿了，水漫进超市到脚脖时他也回家了，后来停电了，手机也没信号了。
王白妮心慌的难受，段建安也坐不住了，段继春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决定去绾绾家看看。
街上一片狼藉，花坛里、台阶上、路中间横七竖八的躺着被水虐过的汽车，从半开的车窗那儿看见车里有一层厚厚的黄泥，路面上除了一层厚厚的黄泥还有各种垃圾，也不知道自家的车是啥样了。段继春顾不上其他了，她现在只想知道绾绾的情况。
见到绾绾男人时，不祥的预感更强烈了。绾绾男人也说十有八九没好事……但是一直联系不上，也只能焦急等着……
下午，绾绾男人接到警察来电，说：“群众在一个私家车里发现了3个已身亡的女人，其中有段绾绾……”警察还没说完，绾绾公婆已失声痛哭，俩孩子抱着奶奶也哭了起来，绾绾男人已慌乱的语无伦次、不知所措。
段继春的不祥预感来真的了。她失魂落魄的又回到继霞家。王白妮和段建安急切的问：“绾绾有信了吧，在哪儿呢？”段继春再也忍不住了，抽泣说：“有信了，人没了……”
段建安“啊”的一声哭了起来：“可怜的绾绾哪……”王白妮倒在沙发上，两眼发直，嘴唇抖动着，泪的流的厉害，却没有哭出声。几个孩子被吓坏了，也都哭起来了。
九
受这次百年一遇的特大暴雨影响，苏德宝一周后才回到郑州，暴雨让这个城市损失惨重，苏德宝的车被水淹过车顶，彻底报废，好像所有经历这场灾难的人都有所损失。但比起人的生命，物件算个啥！自从知道绾绾没了，他就经常很清晰的想起绾绾，这个泼辣能干又善良的绾绾，咋就摊上这样的事了呢……真是人生无常啊！
苏德宝再也不想等了。他突然明白了他和段继春的婚事拖到现在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他可能从来就没有给过段继春家的感觉，也可能从没表现出过一个男人应有的担当。同居这些年里段继春意外怀孕2次，每次他都毫无感觉的让去做掉，他本来可以早几年买上房子，但妈妈李春勤总是教唆他挣的钱不能全部交给继春，要留点底儿，他几乎没有犹豫的把留的底儿都交给李春勤了，李春勤转手又给了娘家弟弟。后来爸爸生病了，一切都不了了之。
“人这一辈子没有真正的圆满，只有怀着对圆满的期待，走过一个又一个过程后选择一个想要的最终结果。”苏德宝在微博上发完这段话后开始谋划买房结婚的事。
他给几个要好的哥们说了自己的想法，然后开始筹钱，觉着能借的都借给他了，还差5万多，他试着给公司主管打个电话，主管给老板汇报后说可以先把钱支出来，以后从工资奖金里慢慢扣。筹够首付房款后，苏德宝有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他觉得这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以前，所有的顾虑犹豫都来自没有担当，又不愿意承认。
当段继春知道苏德宝现在的想法时紧紧的抱了他好久，段继春感动的一塌糊涂，像是重新恋爱一回，又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苏德宝斩钉截铁的说：“结婚买房这事我们俩订，谁的都不听了！”
段继春说：“我存的那些钱用来装修，买车吧！”
（作者：辛学知）
